苏留双手背负,沿着红玉楼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
他的脚步很稳重,呼吸很悠长,似乎身处于万众的崇拜仰慕的火热眼光里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嘴角悬着一种泰然自若洒然自持的温和微笑。
今晚正是夜宴,好盛大一场夜宴。
整个京城都能看到城中最高那一座楼灯火在黑夜里亮了一宿,张灯结彩着的正是京城第一楼红玉楼。
今晚庆祝的是崆峒派的新任掌门青衣真人上位,此时红雨楼里恭祝如雨,欢笑如雷,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真是好一场繁华。
到场的人几乎不用多想,就已经知道了,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因为一个人,紫衣侯,苏公子。
每个人都对他感到好奇,因为这个人仿佛就这么凭空地出现在江湖,一月间就连折了成名二十多载嵩山五剑客,更一剑杀了江湖上往来无忌纵横无敌的崆峒掌门紫剑真人,还一手阴阳如磨神功镇压了崆峒派。
所以,苏公子就是紫衣侯了,紫衣侯就是苏公子。
据传嵩山这五位剑客那天后折剑之后全都消了雄心,直接回了嵩山,闭门谢客,从此不敢再多问江湖半点事;而紫剑真人之死,江湖里也有无数说法,有人就说是因为苏公子看中了美貌的青衣真人,也就是现任的崆峒掌教,纵情纵意一剑杀了紫剑真人。
当然真相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崆峒派实际上的大权掌控者,也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高手。
短短数月内,紫衣侯声威之煊赫,只在当今武林第一人转轮王之下!
紫衣侯不但武功很好,还十分的有钱大气。
因为没有钱的人是不可能在红玉楼连订下十二天流水席面的,往来宾客如云,谁都可以来吃上一顿,这样大的手笔,简直是不把银子当钱使,实在是叫人心疼的要死,当然也叫红玉楼的罗修羽罗老板这十二天来脸上几乎都要笑出花来。
宴好,夜却很凉。
当空孤星凉月,屋檐上也很冷。
伏在红玉楼对面屋檐上的这个中年人却似麻木到没有一点感觉,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楼里的狂欢与喧闹,但他的身子平平伏住,一身的黑衣,几乎与浓黑的夜融为一体,从外边任何一个位置看,根本不会发现高高的屋檐上还有这么样的一个人,这个位置也恰好正对红玉楼顶楼最高的那一间房。
上这个房的人只有一个,紫衣侯苏公子。
他当然是在等苏留,然后杀了他。杀他用针,名动天下让小儿止啼的温柔飞神针。
很多顶尖的杀手们都有足够的武功和狠性,胆大和细心,也能够准确和残忍地杀死他们要杀的人。
但是很少有杀手像雷彬这么细腻能等,他已在这冰冷的屋檐上等了五个时辰,吃的是藏在怀里的硬馍、喝了两口冰冷的水。这么看来,雷彬身为黑石组织三个金牌杀手之一,确实是有道理的。
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击必杀那个近来声名日炽热的年轻人,因为种种线索都指向是他带走了帮主要的那件东西。
而紫衣侯,还没有出现。
雷彬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呼吸十分调匀,浑身肌肉也调节到能爆发到最强大的力量的状态,像一只亟欲噬人的孤狼。
......
“来了。”
脚步轻响,有人上了顶楼,当然是苏留,苏留温和地打开了窗,似要空气更通些。
雷彬已经很小心地观察了七日,每一天自夜里开始,观察五个时辰。
这七日来,他心里却有些悚然般的诧异:因为这七日来从没见过这个年轻人花天酒地恣意声色,也没有见他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过一次。
苏留已经盘坐着,面容恬淡平静,跟楼下的繁华仿佛两个世界;坐姿也很挺拔,腰背挺直;呼吸更加均匀悠长,很有规律,可见是在修炼内力。
这样有名气的人还能苦练不缀,简直是自律到可怕!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他的功力只会越来越强!
雷彬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抬起了身子,他对眼下的局势瞬间有了清晰的判断,从此处掠进红玉楼顶楼,只需要三息,这三息之间,他全身肌肉震颤,飞针杀法发动,可以发出一连十七枚银针,射穿紫衣侯全身上下诸大要穴。
只要能有一枚针中,或能稍稍阻碍一下紫衣侯的行动,后续杀招发动,他必死无疑。
“他果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接近,他果然练习内功着了迷!也该死了!”
雷彬暗忖,脚步狸猫一样的轻,踩在屋檐上只发出细碎的响声,若不细听,任是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只猫。
“嗖,嗖,嗖......”
第一枚银针蓬地射出,取向紫衣侯双目,第二枚针右袖而出,马上就追上了第一枚,射的却是紫衣侯巨府穴,第三第四枚果然很快就跟上了前面两针,直到第十七枚,角度刁钻无比,已死死地封印了紫衣侯左右闪躲的道路。
已过了三息,雷彬已经轻巧地跃进了窗格之内,呼出一口气,却听得“叮”的一声,紫衣侯右手横了一把短剑,已经将第一枚银针挑飞。
“你一定就是黑石的神针雷彬了,飞针杀法很有点意思。”
苏留睁开了眼,目光如电。只紫袍衣袖一挥,就抖落了十多枚银针,他的右手五指之间已经夹着三枚闪着银光的细针,随意甩开,“笃笃笃”一连三声,没入了窗台上。
“不愧是紫衣侯。”
雷彬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这个年轻的男人,近百年来江湖只一个转轮王,如今又多一个紫衣侯,果然并不简单。
对付不简单的人,当然已经不能再用简单的方法了。
于是雷彬立刻引动了第二波攻势,他抬头,厉笑一声:“杀紫!”
“杀紫!”
楼顶马上就传来回应响声,“砰”地一声,掉下来十多个人,这十多个人落地全是轻巧无比,看起来轻功都已经颇具火候。
这十多个人也都没有说话,十多双比刀锋还锐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了苏留,人也跟着目光扑了过去。
只是,这时候苏留身前却多了两个人,一个人很胖,脸上还带着和善暖洋洋的笑,好似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另一个身材曼妙,只是脸上却冷的好似能结出冰来一般。
雷彬看见这两个人拦住了他,突然不再发针,跳着眼角笑了。
然后他听到老伙计们背后的紫衣侯也笑了,肆意大笑。
很少有人肆意大笑依然不予人嚣张的感觉,正如极少数人在大胜的时候依然不会傲慢张狂的一样。
细雨跟肥油陈两人一左一右,一人一剑,挡在苏留身前。
雷彬见到了这两个对他拔剑对立的老伙计,互相都没有说话,但有些事情不用说也能明白的。
“今天晚上要载了。”雷彬突然心里一沉。
月光冷的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忽然之间雷彬觉得有些恍惚,耳边好像听到了儿子醒来的哭声,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家。
他抬头看了眼窗台外落下柔柔凉凉的月光,心情很复杂也很简单:
家里屋顶上的面条都晾干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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