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建议越公,设伏于崤、渑一线,打卫文升一个出其不意?”
“我们想过此策,但放弃了。”李密解释道,“卫文升是百战老军,虽然没有骄人战绩,但也没有打过败仗,即便在去年的东征大败中,他也全师而回,由此可见他用兵之稳健。一个谨慎小心的统帅,不可能冒然进入崤、渑险地,一旦我们的计谋失败,打草惊蛇了,卫文升有可能撤回潼关坚守,也有可能绕道水路,沿大河而下,先到河阳会合尚书行省,然后再杀进东都战场,但不论哪一种结果,都会耽误我们与其决战的时间,延误我们西进关中的脚步,所以我们放弃了,于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毕其功于一役。”
李风云连连点头,“还是你们想得周全,某倒是一厢情愿了。”
这天上午,李风云挥军越过黄道渠,带着风云军进入太阳门广场,借着杨玄感的大旗,佯作杨玄感之主力,猛攻东太阳门。
同一时间,杨积善率军越过澧水,与杨玄感、杨玄挺三路夹击李浑部,双方激战一天,李浑寡不敌众,先是败退澧水,退守宫城北面的龙关门,接着放弃回洛仓和金墉城的外围堡垒,退守徽安门。如此一来,回洛仓和金墉城孤悬于叛军包围之中,而东都卫戍军也全部退守城内,东都洛水以北的皇城、宫城和北郭就此全部陷入包围。
这天下午,在邙山西北麓,王仲伯在李密的支援下,攻陷临平亭,攻占金谷,逼近大河。武贲郎将李公挺孤立无援,不得不退守邓津,做好随时撤离之准备。
六月二十,河阳,尚书行省,吏部侍郎高孝基等中枢大臣在得知东都被围,与越王杨侗失去联系后,遂正式代行中央职权,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维持中央正常运转。
当夜尚书行省就在众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争执,其中最关键一个问题是,是否给李公挺以支援,让李公挺坚决守住津口,守住进入东都战场的通道。
卫尉卿张权从军事上分析,认为李公挺必须坚守大河南岸,夺回金谷,守住邓津和孟津,确保各路援军有一条通道进入东都战场,为此必须竭尽全力给予李公挺以支援。
卫尉卿张权出自清河世家张氏,是卫府老军,三朝老臣,圣主西征时还曾兼任卫府统帅征战河右。去年第一次东征时因身体不适留守东都,今年因为他反对马上发动二次东征,与圣主和中枢意见相左,故再次留守东都。
“昨日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下,今日右骁卫将军李浑在杨玄感的猛攻下,不得不弃守外围,全线后撤,东都位于洛水北岸的皇城、宫城和北郭就此被叛军团团包围。”须发皆白的张权站在巨幅地图前给行省大员们分析当前东都战局,“东都战局急转直下,恶化速度非常快,但某认为,因为中央诸府已经撤离,南郭已经弃守,右骁卫将军李浑被迫无奈全线后撤,使得坚守皇城的卫戍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再加上越王、樊留守、观国公誓与东都共存亡,激励了士气,东都防御因此得以巩固和加强,不出意外的话,东都完全可以坚守到圣主的回归。”
“六月十七,同轨公(卫文升)率西京大军东进,如果途中没有遇到阻碍,今日应该进入潼关,明日抵达弘农,后日到达陕城。”张权推测道,“杨玄感昨日击败郑元寿后,必然乘势追杀,据崤、渑之险以阻御西京援军,这样就能给杨玄感攻打东都赢得更多时间。同轨公受阻于崤、渑,必然改走水路,顺大河而下,由孟津、邓津登陆杀向东都。诸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我们现在放弃孟津和邓津,那么等到同轨公支援而来后,首战就要攻打津口,而杨玄感占据了有利地形,同轨公即便攻占了津口,损失也很惨重,必然会失去与杨玄感决战之实力。”
韦云起当即提出质疑,“西京援军只有两万五千人,京辅都尉府只有三千多人,加在一起还不足三万,是否有与杨玄感决战之实力?同轨公一旦受阻于崤、渑,是否会急东都之所急,马上改走水道?高都公(李公挺)连日作战,损失很大,帐下已不足两千人马,是否能守住邓津和孟津?如果行省拒绝高都公撤离,致使高都公全军覆没于大河南岸,是否会进一步恶化东都战局,并置行省于无兵可用之窘境?”
张权神情严峻,眉头紧皱,沉吟不语。他相信同轨公卫文升是心急火燎要驰援东都,否则卫文升就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冒着得罪圣主和宗室之危险,置贵族阶层的“潜规则”于不顾,在西京大开杀戒,一口气砍下一百多颗头颅了,由此可见驰援东都的阻力之大。正因为阻力大,西京各大政治势力尤其是关陇本土贵族蓄意设置重重障碍,西京援军即便出发了,也未必能日行百里,西京援军即便逼近了东都,也未必会与杨玄感一决死战。
“目前支援东都的军队并不只有西京一支军队,即便高都公全军覆没于大河南岸,即便同轨公未能如期抵达东都战场,行省亦不会陷入无兵可用之窘境。”张权望着韦云起,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据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奏报,六月十四,他已率军逼近黎阳;据涿郡留守段达奏报,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于初九清晨率军南下平叛,此刻他也应该逼近黎阳了;据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奏报,他已率军向白马攻击前进,此刻他应该杀到了白马城下,与黎阳只有一河之隔;据齐王奏报,他已率军进入东郡的濮阳,与董纯东西夹击围攻白马城的白发贼,此刻他也应该杀到了白马城下;另据水师总管来护儿奏报,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已于六月初九的深夜率百艘战船一万五千将士驰援东都,此刻他们正在大河上乘风破浪而来,距离东都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地方诸郡接到东都命令后,也积极支援而来。据上党、长平两郡奏报,晋东南诸鹰扬正日夜兼程南下,其中与河内仅有一山之隔的长平鹰扬已越过太行山,即将抵达河阳行营;据临汾、绛郡、河东三郡奏报,晋西南诸鹰扬也正在火速南下驰援东都,其中河东鹰扬已渡河进入潼关,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们已经与同轨公会合。据河北襄国、武安、魏郡、武阳诸郡奏报,他们已紧急征召地方乡团宗团,赶赴黎阳平叛,此刻这些军队应该已经或者正在与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会合。”
说到这里,张权抬手在地图上用力拍打了几下,大声疾呼道,“目前我们缺少的不是军队,而是时间,我们必须抢在杨玄感攻陷东都之前,拖住杨玄感,牵制杨玄感,消耗杨玄感,给各路援军杀进东都赢得足够时间。”
高孝基、元文都、崔君绰等行省大臣都频频点头,同意张权的分析和推演,倾向于竭尽全力支援李公挺,坚守邓津和孟津,迫使杨玄感无法集中全部力量猛攻东都。
韦云起冷笑,再次质疑张权,“目前黎阳还在杨玄感手上,黎阳不下,永济渠就不通,而更严重的是,据郇王杨庆奏报,杨玄感的军队已攻陷虎牢,包围了荥阳,断绝了通济渠,也就是说,现在南北大运河都已经断绝,我们即便收复了黎阳,打通了永济渠,也无法给远征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无法保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千里迢迢返回东都,我们尚需打通通济渠,我们在收复黎阳之后还要增援荥阳,攻克黎阳的军队还要转战荥阳,所以某认为,行省在没有恢复大运河畅通之前,根本就没有足够兵力投入东都战场。”
“对于行省来说,恢复大运河的通畅,乃当前头等大事,是重中之重。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打通大运河,给远征军提供粮草辎重。只有远征军安全了,数十万将士安全了,中土卫戍才有保障。与之相比,东都的安全是次要的,中央诸府已经转移了,现在的东都仅仅是一座城池而已,所以它即便失陷了,即便变成了废墟,但只要远征军数十万将士安全返回,只要北疆镇戍固若磐石,只要国祚稳定,这点损失就无关紧要,将来我们可以重建东都,可以把今天的损失再补回来。”
“另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巨大隐患,那就是齐王。”韦云起问道,“你们谁敢让齐王进京平叛?如果齐王进京之后,在杨玄感的诱惑下谋夺皇统,这场风暴演变为皇统大战,请问你们谁能承担这个责任?齐王现在就在白马,很快就会渡河进入黎阳,如此便与杨玄感形成了呼应之势,一旦各路援军杀进东都,齐聚东都,齐王在我们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请问后果是什么?谁能负担这个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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