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凌晨,辱纥王孟坝和莫贺屯河带着两千余骑在ы头水西岸河谷休息,而距离奚族军队大约二十余里的正北方向,中土马军也停了下来,点燃了篝火,席地而卧。
孟坝和屯河得到斥候回报后,顿时吁了口气,他们估猜正确,跟在他们后面的追兵果然是中土马军的偏师,主要目的就是牵制他们,延缓他们的撤退速度,但如此一来他们的处境就愈发危险,因为只要索头水东岸的中土马军主力抢在他们前面抵达奚王府,包围方城,切断他们回撤之路,他们就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前后夹击之中,有覆灭之危。
莫贺屯河忧心如焚,如果丢下辱纥王部残军先行撤离,不仅道义上说不过去,还会与辱纥王部结下生死仇怨,但如果与辱纥王部残军一起撤离必然缓慢,十有八九会陷入中土人的包围,最终不仅救不了辱纥王部残军,还会把莫贺弗部这一千控弦搭进去,实在不划算。
莫贺屯河委决不下,他的部下倒是非常决绝,一些军官强烈要求莫贺屯河率军先撤,生死关头不容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局势非常紧张,中土人既然倾尽全力直杀奚王府,可见松山要隘已经失陷,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主力全部被阻挡在松山以北,即便绕道撤回来也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而奚王府能否坚守十几天?多一千控弦坚守城池,就多一份胜算,这是显而易见之事,岂能因小失大?岂能因同情和怜悯而不顾大局?
惶恐、躁动、紧张的情绪弥漫在奚族将士中,尤其孟坝和辱纥王部将士,明显感受到了莫贺弗部将士越来越强烈的敌意,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以防不测。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马蹄声从索头水东岸隐隐传来,紧接着一缕亮光骤然撕裂了黑暗,深邃的黑暗仿若镜子般块块碎裂,跟着一条肆虐的火龙从碎裂的时空里冲了出来,发出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的咆哮,风驰电卷般呼啸而来。
奚族将士骇然色变。太快了,中土人的速度非常惊人,不但连夜赶路,还纵马狂奔,如此速度,估计今天下午就能抵达奚王府,包围方城,也就是说,如果河西岸的奚族控弦不能抢在中土人的前面撤回奚王府,必然陷入绝境。
莫贺屯河再不犹豫,迅速找到孟坝,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丢下伤员,与莫贺弗部一起撤,要么断后阻截,莫贺弗部先撤,先回奚王府,先保住渡河浮桥,给辱纥王部残军保留一线生机。
孟坝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一声令下,辱纥王部所有将士立即上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强行支撑,再度踏上了撤退之路。
莫贺屯河摇头苦叹,他能理解,但事实很残酷,辱纥王部坚持不了多久,最终人和马都会倒下,任由敌人宰割。
索头水两岸蹄声如雷,两条火龙齐头并进,一头冲进无尽的黑暗。
九月二十五,凌晨,奚王府。
在刚刚过去的一天内,阿会长盛和冯鸿连续接到噩耗,形势急转直下,岌岌可危,恶劣到了极致,仿若噩梦一般,只是醒来后不是畏惧不安心有余悸,而是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山河破碎,风雨飘零。
最先接到的噩耗来自西南镇戍统领木昆部的处和苏支。苏支急报,中土大军突然袭击,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突然于九月二十二黎明前包围了白檀城,考虑到蟠龙堡已经失陷,困守白檀只会有助于中土大军以更快速度攻打奚王府,所以苏支决策,主动弃守白檀城,撤退到要阳、密云堡一线,依托坝上高原的有利地形,充分发挥马军本土作战的优势,在大要水、濡水和索头水之间灵活歼敌,想方设法竭尽所能阻截中土军队,延缓中土军队攻打奚王府的时间。
奚王府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突厥人入侵,中土人也入侵,两大强者前后夹击,偏偏此刻奚族主力大军远征在外,内部空虚,不堪一击,奚族突然就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气氛顿时紧张得令人窒息,令人绝望。
当初奚王阿会正远征契丹的决策之所以遭到?族五部不少强者的反对,就是因为害怕出现这一幕,担心主力大军远征,奚族内部空虚,被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乘虚而入,趁火打劫,如此奚族在两大强者的夹击下,有亡族灭种之祸。但是奚族要发展壮大,阿会正要做真正的王,为此就必须突破列强的包围,必须乘着高句丽实力大减、契丹失去强援、中土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突厥人内部斗争激烈的大好时机,行险一搏。
然而奚族终究是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强者,结果遭到了致命一击。
不过奚族还有逆转败亡的机会,那就是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只要及时撤回来,而突厥人包围鬼方的目的仅仅就是逼迫奚族撤军,双方不会在鬼方城下打个两败俱伤,那么只待阿会正带着五部大军返回奚王府,就能抵挡住中土人的进攻,战局就会陷入僵持。突厥人不会任由中土人攻占安州,必然出兵支援奚族,而中土为了避免提前引爆南北大战,十有八九会主动撤退,如此奚族虽惨遭重创,但最起码可以保住家园,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于是阿会长盛和冯鸿就扳着手指头计算阿会正的归期,判断阿会正和五部大军已经或者正在撤回松山,现在就要看突厥人的态度,而从突厥人包围鬼方后一直围而不打来看,突厥人并没有与奚族反目成仇的打算,所以逆转危局的机会还是非常大。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在两人满怀期待的时候,奚王阿会正的书信送达。
为了确保奚王府可以坚守到主力大军归来,阿会正派出亲信幕僚拿着自己的命令,由一队精锐骑士护送,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每到一个部落或城池就换马,日夜兼程赶路,吃睡都在马背上解决,如此六天内狂奔一千三百余里,终于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奚王府。
阿会长盛和冯鸿看完书信,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又是一个最不愿看到的事出现了,导致逆转危局的希望愈发渺茫。
在他们的预判里,除非松山要隘失陷,否则阿会正必定选择最短路程在最短时间内撤回来,但事实却出乎他们的预料,阿会正以最大恶意揣测突厥人突然入侵的目的,他对鬼方战局非常悲观,所以毅然牺牲鬼方城,以辱纥王部的覆灭为代价来拖住突厥人,从而给他和主力大军安全撤回奚王府赢得时间。
此策利弊一目了然,无可指责。奚族实力有限,根本不是突厥人的对手,更不要说周边还有一大群虎视眈眈的“恶狼”,所以阿会正在局势突变之后选择最大程度保存奚族实力无疑是正确的,舍小保大,牺牲一个辱纥王部却保全了整个奚族,没有错误。
但是阿会正对形势的判断还是乐观了,他没有预估到中土人也“出手”了。现在奚族西南重镇白檀已经失陷,整个西南地区基本落入中土之手,而奚族北部重镇鬼方也在突厥人的包围之中,陷落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奚王府就陷入了中土人和突厥人的前后夹击之中,岌岌可危。
不过奚王府的生机恰恰就在这里,就在两强相争之中。中土人和突厥人肯定都想拿下奚王府,谁拿下奚王府谁就在这一仗中抢到了先机,赢得了最大战果,所以双方肯定互不相让,这就给阿会正归来赢得了时间。只要奚族主力大军回来了,奚王府固若金汤,谁想拿下奚王府都要付出较大代价,于是突厥人必然会改弦易辙,以联手击退中土人为代价,从奚族手中牟取足够利益,如此一来,奚族虽然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最起码还能保住家园,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阿会长盛和冯鸿抱着一丝侥幸,打算不惜代价赢得那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希望之时,深入鬼方战场的斥候军十万火急禀报,鬼方城于九月二十四上午失陷,辱纥王云、阿会川等鬼方守将全部陷落,唯有辱纥王孟坝与一千余骑辱纥王部控弦拼死杀出重围,另据当前战局分析,松山要隘可能失陷,奚族主力大军回撤之路断绝,否则敌人不可能在奚族主力大军随可能赶到鬼方城下的关键时刻倾尽全力攻打鬼方,并且在拿下鬼方后迅速集结,于午时开始急速南下攻打奚王府。
鬼方失陷在奚王府的预料当中,真正给阿会长盛和冯鸿致命一击的是,斥候军禀报,攻打鬼方的敌人不是突厥人,而是中土人,是之前那支从燕北方向出塞,与突厥人激战于闪电河两岸的中土叛军。
也就是说,从鬼方被围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奚王府和远征在外的奚王阿会正,都因为鬼方的错误情报,而错误地判断了形势,因此导致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如今奚王府遭到了中土大军的前后夹击,两支中土大军即将会合于方城城下,奚王府即将遭到中土人的猛烈攻击,阿会长盛和冯鸿能否坚守到阿会正归来?能否等到突厥人的救援?此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与城池共存亡了,只能祈求上苍的帮助,让他们的鲜血和生命能够为奚族赢得一线生机。
阿会长盛和冯鸿马上召集留守军官,解说了当前危局,拟制了坚守之策,并十万火急报于奚王阿会正,同时向东南重镇三会城紧急求援。
九月二十五,黎明,随着阿会长盛一声令下,奚王府上上下下全力以赴,城外军民全部撤进城池,方城四门紧闭,所有将士进入战备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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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上午,李子雄、韩世谔、米庸、井疆六斤蜚率豹骑军、雷霆军离开蟠龙堡,急速北上,打算于白檀城会合周仲、来渊后,直杀奚王府,以给在鬼方城下与奚王阿会正决战的李风云以有力策应。
同一时间,索头水东岸,李风云指挥联盟主力大军急速前进,呼延翦带领雷霆第一军两千控弦冲在最前面,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索头水西岸,孟坝和辱纥王部的将士在死亡威胁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始终走在莫贺弗部的前面,奇迹般的无一人掉队,除了几匹伤马实在支撑不下去被丢弃之外,余者皆咬牙支撑,互相帮扶,表现出了坚韧不拔、生死与共的团队精神。
莫贺屯河和手下将士相顾无语,虽然他们可以走得更快一点,更早撤回奚王府,但眼前这种局面下,尤其在背后追兵并未杀上来,依旧与己方保持着安全距离,而东岸中土马军主力亦未超过自己太多,还没到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好抛下辱纥王部独自逃生,毕竟若能把这支辱纥王部的残军安全救回去,必将获得辱纥王部的感恩戴德,而目前奚族正处在危难之刻,奚族五部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莫贺弗部若能因此次救援而与辱纥王部结下生死盟约,则必能有助于莫贺弗部度过这场劫难,所以在形势许可的情况下,莫贺屯河和手下将士还是愿意竭尽所能去争取更多利益。
然而,如果莫贺弗部的将士能像老鹰一样从高空俯瞰,不但可以看到在他们后方二十余里外的一千余骑中土马军,那是高虎、赤小豆铁衣所率的雷霆第二军主力,还可以看到在更远的地方,在距离他们大约三十余里外,竟然还有整整两千余骑马军,那是由辱纥王部的两个都督沃野和猛安所率的刚刚从远征战场返回的部落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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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深夜,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副镇慕容正则接到了涿郡留守段达的急书。
段达告诉他们,圣主和中枢之前接到了齐王的急奏,已经对李子雄和白发贼进攻安州一事表明了态度。圣主和中枢认为,安州乃至整个东北之地陷入混乱,对中土非常有利,既可以有效打击东胡诸虏,又可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力量,若能再进一步,把奚、霫和契丹等突厥人的这些有力别部打得伤痕累累乃至奄奄一息,必能严重影响甚至改变南北对峙之局,继而迫使突厥人不得不把更多力量投到东北战场,所以圣主和中枢要求涿郡留守府,竭尽所能把东北战场变成战争泥潭,让突厥人不得不深陷于泥潭而难以自拔,如此必然有利于中土打赢南北战争。
段达为此要求郭$和慕容正则,立即与李子雄联系,在许可范围内与李子雄达成约定,给予李子雄以最大支持,当然,考虑到南北关系还要维持,暂时还不能与突厥人翻脸,这一切都要暗中进行。
段达还叮嘱两人,不论安州形势是否对李子雄和白发贼有利,只要他们成功杀进安州,则整个形势就对中土有利,就符合圣主和中枢的要求,留守府就必须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就必须让李子雄和白发贼坚持下去,坚持的时间越长,牵扯到的东胡诸虏越多,东北战局就越复杂,突厥人就陷得越深,欲罢不能之下,突厥人就掉进了中土的陷阱,最终变成中土的猎物。至于某些事实存在的隐患和由此导致的潜在危机,没有必要过分担忧,更不要因此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束缚了自己,必须清醒地看到,任何危机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圣主和中枢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开疆拓土,建下盖世武功,则一切危机都不足为虑,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所以当务之急是遏制和削弱突厥人,是巩固和扩大中土在南北对峙的优势,是竭尽所能在南北战争爆发前为中土赢得更多胜算。
郭绚心花怒放,洋洋得意,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虽然十分冒险,但他赌对了,他与中枢、与留守府的决策不谋而合,而慕容正则的谨慎小心也没有错误,毕竟留守府第一时间做出了决策,没有贻误战机。另外更重要的就是,中枢的立场告诉他们,中土利益至上,现在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叛逆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为中土带来多大利益,若他们在塞外的坚持能够为中土打赢南北战争赢得一些优势和胜算,那他们就拥有巨大价值,中土就必须把他们的价值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至于未来他们的存在是否会对中土产生影响甚至损害到中土利益,说实话现在考虑这些纯属杞人忧天,正如段达所言,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危机都不足为虑。
既然圣主、中枢和留守府都选择性的忽略了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叛逆身份,眼中只有他们存在的价值,那古北口当然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一切以中土利益至上,在共同利益下,叛逆也可以成为英雄。
郭绚立即派人赶赴蟠龙堡传讯,邀请李子雄到边市具体商谈援助事宜,结果出乎他的意外,答应出面商谈的是平昌公杨恭道,观德王杨雄之子,宗室子弟,并且建议连夜会晤,而这个人选虽然与段达的要求不符,但其尊贵身份却更符合中土利益。
郭绚当即回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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