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苍儿”的艳丽姑娘端着茶盅,缓缓跟随着夏竦步入外面梅园。众人也都挪步出去,而后“苍儿”半蹲半倚着,一一给大家敬过茶。
轮到方仲永时,她将小茶盅递到方仲永唇边,吹吹凉,却并不将茶盅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只得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微笑点点头。那苍儿姑娘回眸抬眼,微微含笑,自己也饮了一口,这才撩一下裙角,向茶几前走去。
夏竦看到方仲永那对美女一脸懵逼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仍是和善道:“这是我家茶上的娘子老师,大家都叫她苍老师。”
一语未毕,方仲永带着吐血三升的架势,“噗——”的一下,将口中还未咽下去的茶统统喷了出去,“咳咳咳……”一通呛咳,一脸狼狈。
“苍——老——师——”,方仲永心中腹诽,却又忍不住多打量了这位茶老师.苍,一眼,心道,这也太会起名儿了吧?
众人自然是各自关切一番,只有柴麟那小子,如若会错了意。他贼眉鼠眼的看向方仲永,又看向那位“苍老师”,那神情里一副:是兄弟我懂的,你喜欢这个妹子,待兄弟我施展手段,给你把她恁回自己家里奉茶。
方仲永则连连摇头,以一种很是尴尬的姿态,继续参与着这场不伦不类的聚会。
梅园中的凉亭前,茶几边上,大家坐定下来。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套秦王雕花盖碗,花色淡雅如菊,样式各异。盛开的菊花,中间是一个包心圆圈,盖碗溜溜的放在圆圈之上,花下一寸多高似是倒喇叭型的圆座儿,放在矮矮的,溜明闪亮的大理石凉亭茶几子上,衬着倒影,又是让人一番联想。
这时,“苍老师”姑娘,又在茶碗里倒入第二道茶,第二道茶冲入第一道茶中间,茶色立即泛着淡淡的金色,香气四溢。
王安石举杯略略一品,用眼睛扫过众人,又落在夏竦的面上,这才随性道:“夏伯伯这龙井茶,必定是杭州灵隐寺那边,色空方丈亲自种植的茶园子里出来的,而那贵阳山茶,是没有制作过的。
陆羽茶经有云,未入谱的茶,茶在民间,在山坡向阳之地载种,得天独厚,味道醇厚,香浓非凡。依我看,虽则如今这龙井,尚未成名,将来,却必定是名茶中的。”
方仲永一听,连连点头,心道可不是么?龙井的大热,可是历史证明了的,如若趁机种上一点,倒也是极好的。
他抬起头,略略向周遭环视一遍,却不意夏竦也在看他,相对一眼,再次败下阵来,方仲永越发时时留心,步步在意,收敛锋芒,含笑站在一侧,直到散场,再不轻易展现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
众人一直玩闹到日落黄昏,才各自辞去回家。
华丽的马车中,精品生活的夏竦同志,听着管家派出的一名龅牙家丁,轻声的回报。
“席间,那方仲永趁机溜出门后,直接去了寺门外不远的县城集市。他先是在测字先生的测字馆中停留片刻,而后就直奔乐贤话本斋。随后,就再次返回席间了。”
夏竦半眯一下眼睛,微微捋一捋胡子,问道:“他去这两处做什么,可查清楚了?”
那回报的龅牙汉子拱手继续道:“是。属下去两处都问了,测字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测字先生不肯透露,但据当时在旁的人说,是方仲永为测字先生反测了一回字,
他说是测字先生今次元宵,必遇到两位大人物,并且铁口直断出这两位大人物都是会日后官拜宰相的,然后得到丰厚的酬劳。反正三下五下,竟忽悠的那测字先生,反给了他一贯钱订金,说是如若成真,还要再给他两贯钱。”
“哦?”夏竦面上神情复杂,心道这个蠢材,当众关键的细节都没打听清楚,事儿哪里就这般容易了,但却并不责备什么,只淡淡继续问道:“那去乐贤话本宅呢?”
龅牙汉子双手递上两册书,轻声道:“是去卖书的。”
夏竦并没去接那两本书,只微微睁眼,撇了一眼,书面上写着“大话西游”和“三国演义”。
夏竦一面笑笑,一面微微摇了摇头道:“文人墨客,家境贫寒些的,想卖点话本赚钱,扬名,倒也无可厚非。他这次又赚了几贯?”
龅牙汉子却略略挠头,答道:“没有,掌柜的说,这是方仲永放在这里部分章节,让传抄,试读的,如若觉得好,读的人多,后面的章节,方才打算收费,这一次留下的,先是免费章节。”
夏竦忽的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那两本书,三下两下翻了翻,不料这一翻看之下,竟觉得颇有值得回味处,不免唇角微微上扬。
“把书送回去吧,那就看看这东西反响如何。”夏竦吩咐道。
接着,他又靠回了自己那带着豪华靠背垫儿,软软和和,四周还有婢子暖轿的安乐位置中,只喃喃着自语道:“这个臭小子,为何行事,竟然人觉得有些摸不透呢?”
……
方仲永回到家中,先问过了父母安,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黑屋。点亮火折子后,一眼就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陈七,早坐在他那间小屋中。
看陈七这一脸狼狈样儿,方仲永不免疑惑,他一面拧了一把湿润的帕子,递给陈七擦脸,一面语带安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突然坐在这里,要吓死哪个啊?”
陈七气鼓鼓道:“你还说。还不是你让我整的那‘地雷’,你是不知道,今儿个在我家厨灶间,那玩意儿突然爆了,爆了啊
——半个村儿的人都听见那吓人的阵势,我说惹了祸,去后山躲躲,你那旺财,却又把后山堵得死死的,不让我去温泉洞子里。你说,我不来你这里,我去哪里睡。”
方仲永一听是“地雷”出了问题,登时有些严肃道:“你没事吧,你细细说说,是怎么出问题的?”
陈七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了一声,像是压抑了抒发内心真诚感受一般,又连连“咕——”了两声。
方仲永听了不免好笑,忽然想起,前几天麻烦老娘去买的糖油,和自己细心垒糊好的方形泥瓦火“烤箱”,眼神微微一转,笑道:“你等着,老哥给你露一手”
说着,他点起油灯,和陈七一道,摸索进了自家厨灶间,准备好了羊***鸡蛋,高低散度的面粉,然后三下五除二,分离蛋清与蛋白,加入糖霜,开始打发蛋白。
他手艺极好,那蛋白不多时候,就打发的匀净又细腻,而后将打发好的蛋白,与蛋黄面糊,翻拌混匀,静置除气泡,再放入糊好的“烤箱中”,点燃柴火,拉起风箱,呼呼的加热。
不多时候,那蛋糕的香气,就直是散的整个厨灶间,垂涎欲滴。
蛋糕烤好,虽是因着火候还不算完美,边上略略有些焦糊,却已然是相当成功。脱了模具之后,方仲永和陈七一人一半,风卷残云一般,两人整个儿将蛋糕分了干净。连模具瓦罐子边上的,都舔的彻底。
“好吃么?”方仲永问向陈七,等着意料之中的表扬。
“好吃。”陈七冒着星星眼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让方仲永失望。
陈七完全忘记了被炸掉的厨灶间,和老爸追杀式的指责,旺财的堵路——只半只蛋糕,就又唤回了他对方仲永无限的信任和崇拜。
更何况,方仲永此时还掏出两贯钱,递到陈七手上,温和道:“和你父亲好好说说,拿着钱,重新盖个厨灶间吧。明儿等我下了学,我带你去旺财那里,等他认熟了你,你去后山就方便些了。”
“嗯。”陈七的神色里,几乎是带着崇拜的热泪盈眶了。
厨灶间的门却忽的打开了,一声声凄厉的“抓贼啊,抓贼啊——”高亢尖锐,响彻云霄。
方仲永和陈七大眼瞪小眼,一时齐齐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