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县西靠宜都县,东临公安县,隶属于荆州府。早在三年前,许多贫苦的佃农无以为生,纷纷越过小河,进入百里洲,成为邦泰的拓荒者之一。现在,县城里的居民们被一则告示吸引,聚拢在布告前,听酸儒摇头晃脑地念着。
酸儒念完之后,居民们议论纷纷:“啥?贼寇快到松滋了?我咋没听说?”
酸儒不屑地看了看身后的泥腿子,哼了一声,道:“贼首张献忠几月前都打到归州了,顺着长江而下,一日一夜就到松滋,还不是快到松滋了?”
居民们脸色大变,心里不无疑惑:贼寇这么近,咋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大声道:“一个里甲抽丁十人,乡里也该鸡飞狗跳了,各位,快点回去准备钱财,提点篮子,没准就可以逃脱……”
酸儒显然对此言不满,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威胁道:“荆州府的高老爷贴的告示!抽中了谁,谁敢不去?谁要是敢逃,押到城外,咔嚓一声,杀头!”说完,还用手臂猛地往下一划,就如鬼头刀斩下一般。
人群大惊,纷纷闪避,与酸儒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似乎将酸儒当成了侩子手。
一人胆子较大,怒道:“枝江的弓兵为何是自愿参加?一年还有一两银子,凭什么松滋就比枝江差!”
酸儒一听到枝江,破口大骂:“人心不古,都钻到钱眼里了!枝江更可恶,居然公然不授四书五经,尽讲些歪理邪说,什么咱们住在球上,住球上能站得稳么!胡说八道!”
酸儒越扯越远,人群爆发出阵阵嘘嘘声。
酸儒恼怒不已,正准备继续威胁乡民,却被一阵吆喝声打断:“邦泰商号招人啦……”
人群纷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且见一人手指着贴在墙上的告示,继续大声吆喝:“清理清江航道,一个月一个银币,干得好,还有奖赏喽……”
一个月一个银币?
乡民们大感兴趣,将荆州府的布告扔在了一边,纷纷向吆喝的汉子涌去,只留下酸儒孤零零一人,不屑道:“满身铜臭!”
“嗨……大伙听好啦,一个银币一月咧……”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声问道:“我不要银币,只想要铜钱,一个月八百文可不可以?”
吆喝的汉子突然被打断,甚为不喜,大喝道:“要银币要铜钱随你,现在一个银币只能兑换七百文钱,你只能拿七百文!”
“七百文就七百文,总比银币用起来方便!”
人群中议论纷纷:“就是,就是,铜钱方便多了,黄橙橙的,又亮又耐磨,还是嘉靖通宝咧……”
喧哗声响彻整个县城,让入城的乡民们几乎癫狂,纷纷举手往前挤:“我去……我去,在哪里报名?”
……
高斗枢接报后,大惊,他完全没料到,林纯鸿的反击来得如此之急。他低着头,不停地在府衙中踱来踱去,思考着应付之策。
一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说穿了就是增加徭役,大明的老百姓徭役本已沉重不堪,再加上弓兵役,显然会遭到老百姓的激烈抵*制。高斗枢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乡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弓兵役。
林纯鸿月工钱一个银币的诱惑摆在眼前,乡民们很可能一拥而上,逃奔到林纯鸿的工地上躲避弓兵役。
当然,高斗枢可以命令衙役直接到工地上抓人,但这无异于与林纯鸿直接撕破了脸皮,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再说,林纯鸿一贯嚣张跋扈,万余精锐在手,安保巡防多如牛毛,会容忍衙役随意抓人?
如此一来,荆州府大量的乡民被林纯鸿蛊惑至工地上,今年的夏税和秋税如何完成任务?
高斗枢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立即令人将尤世贤叫来商议。
尤世贤非常干脆,听完高斗枢的话后,直接反对道:“大人,抽丁而来的弓兵,不要也罢,这样的弓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高斗枢烦心不已,挥手道:“能否上战场以后再说,现在林纯鸿公然针对荆州府,叫本官的老脸往哪里放?”
尤世贤吃惊地看着高斗枢,他实在想不通,弓兵上不了战场,何必费心思。
高斗枢观人细致入微,见尤世贤如同官场白痴一般,心里大为同情,暗道:跟一根筋的满桂一样,迟早会被玩死。
高斗枢道:“壮丁要抽,弓兵要组建,这点毋庸置疑,布告已经发出,再取消的话,本官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甚至还会受到都察院的弹劾。只是,如何执行还得费思量!”
尤世贤脾气甚倔,冷着脸抱拳道:“这样的弓兵,世贤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高斗枢大怒,拉长了脸,yin郁着双眼瞅着尤世贤,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如此不识抬举的武人,还真少见!
好在高斗枢还有点理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冷问道:“尤将军,可有善策?”
尤世贤铿锵道:“除了给弓兵发月饷,别无他法,并且每月不得低于一个银币!”
高斗枢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侍立一旁的尤世贤,转来转去沉思着。
尤世贤乃不可多得的将才,高斗枢情知尤世贤说的乃正理,方才未将尤世贤驱逐出去。沉思良久,高斗枢缓缓道:“一个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荆州府大约可以抽调出七千多弓兵,再从七千多人中择选出千余人,尤将军,这千余人发放月饷,可否与贼寇一战?”
尤世贤大喜道:“大人英明,千余人马,战力绝对强过乱七八糟的七千人!”
高斗枢点了点头,道:“嗯,不错,这千余人马以后就交给将军了,至于挑选之后剩下的,干脆就让他们回家得了。此事还望将军多费点心思,好歹要让林纯鸿那个半吊子看看咱们的厉害!”
尤世贤半跪于地,大声道:“大人放心。只是世贤担心,千余人马一年饷银超过万两,武器甲装等军资无不耗资巨大,荆州府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斗枢冷笑道:“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本官自有定策,一年好歹也会多出几万两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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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一份公文抵达荆州府,高斗枢手握公文,大喜,忍不住狂呼道:“事偕矣!”
高斗枢不停的将公文翻来翻去,双手几乎颤抖,多日来被林纯鸿欺压的闷气一扫而空。
公文乃内阁的批复,上面还有朱由检的批红。一个月前,高斗枢与程余庆申请在荆州、荆门二府增设关卡,收取路捐,以供养弓兵,抵御贼寇的侵袭。高斗枢与程余庆言之切切,称商人囤积居奇、盘剥生民,现在贼寇横行、朝廷财计艰难,不如增设关卡,对商人课以重税,以补充军资。朱由检见到之后,大喜,立即令地方大员效仿,以渡时艰。
此策遭到了朝廷众臣的一致反对,就连互相争斗不休的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也难得地携起手来,共同狙击朱由检的疯狂举动。
奈何朱由检刚愎,与诸臣陷入僵持之中。温体仁奸猾,提议朱由检先在荆州荆门两地试点,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朱由检同意了温体仁的方案,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的奏章画了个大大的勾。
温体仁此举,可谓谋划深远,既避免了全国范围内的混乱,又给林纯鸿造成了麻烦。温体仁睚眦必报,对于林纯鸿彻底倒向东林党,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高斗枢准备通过设立关卡来增加收入,并且还准备借机打击林纯鸿的势力。高斗枢知道,林纯鸿的商队遍布荆州和荆门,如果他忍下这口气,这将为荆州带来大量的收入。如果他要反击报复,正好借机将此事闹到朝堂上去。
无论怎么看,高斗枢都不会吃亏。一抹冷冷的笑容浮现在高斗枢的脸上,显得yin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高斗枢大笔一挥,命令荆州府下属各县衙役四出,纷纷在各码头、要道设立卡口,向过往的商旅征收重税。
郭铭彦接到急报时,正在容美两河口,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林府,却发现其他阁幕使济济一堂,围着一个丈余见方的沙盘议论纷纷,神态之中不无轻松。
郭铭彦大吃一惊,难道将军还未接到高斗枢倒行逆施的消息?
周望一见到郭铭彦,大喜道:“郭幕使来得正好,将军正好有事垂询!”
郭铭彦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对周望示好,然后对林纯鸿行礼道:“铭彦参见将军,可是为了高斗枢设立关卡一事?”
林纯鸿笑道:“郭幕使一路辛苦,高斗枢爱设立关卡,也随他。咱们目前正在商议邦泰总部迁移一事,枝江百里洲位于长江南岸,来往各地有所不便,就连我现在也在家中办公,不成体统。刚才大伙多有提议迁往荆州,不知郭幕使有何意见?”
郭铭彦大惊道:“荆州人多口杂,再加上高斗枢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何使得?”
林纯鸿冷笑道:“高斗枢在荆州时日已然不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郭铭彦目瞪口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李承宗拿起一叠方案,递给郭铭彦,说道:“这是昨日阁幕属商议的结果,郭幕使先瞅瞅,看有什么意见?”
郭铭彦接过方案,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翻阅完毕,长舒了一口气,抚着额头道:“本以为要完全消化荆门荆州二府,非得要五六年功夫方可,现在高斗枢送给我们机会,嘿嘿,不出两年,荆门和荆州就与枝江没有区别。”
林纯鸿冷声道:“商路畅通就是邦泰的底线,高斗枢碰了我们的底线,咱们也不会和他客气,这次他和程余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完,林纯鸿拿起一根木棍,指着宜都的渔洋河和清江道:“郭幕使,高斗枢和程余庆冢中枯骨,咱们不必花太多精力。现在咱们得筹划在这两条河流边建设水车。”
郭铭彦大喜道:“百里洲位于长江边,水车早就挤满了,无法再建。渔洋河和清江倒是好地方,水车投入小,见效快,看来以后百里洲的工坊大多要搬迁到这两条河边。”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邦泰商号要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朱之瑜道:“只可惜渔洋河和清江沿岸人烟稀少,各种物质都要运过去,非常不方便,但放眼四周,也找不到适合修水车的地方,哎,难以两全。”
郭铭彦双手一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水车,咱们邦泰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林纯鸿叹道:“要是有一种到处可以使用的动力就好了。那么咱们就可以在荆州、荆门这些交通方便,人口繁多的地方设立工坊,成本节省不少!”
郭铭彦问道:“将军说的可是畜力?”
林纯鸿摇头道:“不是,畜力的输出功率太小,济得何事?”
众人大吃一惊:“功率?”
林纯鸿慌忙解释道:“就是做事快慢的意思。不知大家发现了没,煮茶水时,水蒸气可以将茶壶盖顶起来,如果茶壶盖盖得严实,有时甚至可以飞跃至五尺之高!如果咱们将茶壶放大,下面放入更多的柴火,不知道这力量有多大!要是能把这个力量利用起来,咱们不就有了动力了?”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通如何利用这股动力。
林纯鸿笑道:“好啦好啦,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这是后话。水车还得建,没条件建水车的地方,就建风车,我就不信,偌大一块地盘,就没有常年刮风的地方!”
“郭幕使,记住了,好好琢磨琢磨,商号麾下那么多工坊,到底哪些适合搬到清江和渔洋河,哪些必须设在人烟阜盛的地方,判断的标准就是成本更低!也不要怕花钱,银币和铜钱铸造现在步入正轨,收入逐年递增,没什么好愁的。还有……”
林纯鸿顿了顿说道:“咱们养着万余精锐,战争的红利也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