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记录显示,你下载了图片。”海莉浏览着杰夫的电脑记录,那点击鼠标的声音就好像是锋利匕首与生命绳索摩擦发出的响声。
杰夫的面部表情完全僵硬,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就连眼神里都一片平静,彷佛根本不在意海莉的动作一般。但那侧面的光线投射下来,可以隐约看到他下巴的线条一点一点绷紧起来,彷佛是由肩膀的线条带动起来一般,那逐渐收紧起来的肌肉让面部表情越发凝固,就连柔软的唇瓣都开始变得僵硬;那双犹如大海一般湛蓝色的眸子呆滞地看着正前方,一动不动,焦距和焦点缓缓地扩散了开来,在那光影交错之间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瞳孔晕开的细腻变化。
悄无声息,就如同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水一般,无声无息地缓缓散开。
一个眨眼就错过了细节。第一次,艾玛明白了什么叫做演技,即使是面瘫,那细微到呼吸、肌肉、毛孔的变化都在讲述着情绪,没有任何表情,却胜过任何大吼大叫的情绪表达。
“但……我找不到。”海莉的声音传了过来,杰夫眼睛木然地眨了眨,仅仅只是让人意识到他还依旧活着,那几乎停止起伏的胸膛预示着他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但此时一个眨眼,却打消了这种担忧,“天呐,那真奇怪。”杰夫的声音波澜不惊,彷佛机器人的电子合成音一般,平坦地说到,浓烈的讽刺从诡异的语调之中扑面而来。
更为奇怪的是,那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却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情绪,似乎是愤怒,愤怒着海莉的污蔑;似乎是恐惧,恐惧着秘密的揭晓。那错杂的滋味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了涟漪,却让人难以分辨清楚。
“聪明人是不会在电脑里留下图片的。”海莉却彷佛没有听出杰夫的讽刺一般,“因为那是警/察通常最先搜查的地方。”杰夫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不屑,嘲讽着海莉的自说自话,拒绝听从他的解释,“而你十分喜欢纪念品,所以你下载下来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呢?”
笑容轻轻扯动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只是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在针对海莉还是针对他自己,他垂下了眼帘,遮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情绪涌动,只剩下那一抹无力的笑容在对海莉做出回应。
海莉却根本不理会,依旧以自我为中心进行了推测,歪着头侧面打量着杰夫,那轻声细语在杰夫耳边响起,“难道有密室?”
杰夫没有立刻回答,先在抬起眼睛,身体微微往后靠,然后转过头,看向了海莉,光线顺着那高挺的鼻梁洒落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向了海莉的眼睛,似乎在进行无声的抗议,那双眸子里申诉着,“我是清白的”。不过,海莉依旧无动于衷,挑了挑眉,完全一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这让杰夫扯了扯嘴角,低沉的嗓音无奈而疲惫地响了起来,“我一个人住。”那隐藏到声线里的愤怒在眼底轻轻涌动着。“为什么我需要一个密室?”
海莉死死地盯着杰夫的眼睛,“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她踩着小碎步,绕到了杰夫的正面,微微弯腰细细地打量着杰夫表情里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杰夫却毫无顾忌地迎向了海莉的打量,用眼睛在诉说着无声的抗议,“我搜遍了整个房子,每一处,我却没有找到任何色/情/片!”海莉把双手放在了杰夫的椅子扶手上,身体缓缓前倾,一字一顿地说到,“一点都没有!”
杰夫眉宇微蹙起来,似乎有些不解海莉这句话的意思,但隐约之间,那双眼睛里居然有些得意,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抬起了下巴,试图让自己和海莉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峙,那种高傲的自鸣得意若有似无地渗透了出来。
艾玛双手不由就紧握了起来,有一点点湿滑。在这个瞬间,她看到的不是兰斯,而是杰夫,更是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汉尼拔,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个信息:我就是有罪的,但你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那种高高在上、那种洋洋自得,在那双透亮的眸子里散发出幽幽光晕。
海莉轻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但却没有任何胆怯,相反嘴角的笑容还缓缓勾勒了起来,“男人都喜欢/色/情/片,不是吗?我并不是反感这些东西,只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杰夫似乎有些不太明白海莉提起这个话题的意思,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光牢牢地锁定住了海莉的每一个表情细节,“认真地,如果男人知道他们可以隐藏起来,每一个男人都会有一些/色/情/片,至少一点点。”
“你研究过?”杰夫试图打乱海莉的节奏。
可海莉没有上当,“然后我就在想……”这让杰夫后面的话语不得不吞了下去,有些恼怒地看着油盐不进的海莉,然后他就发现海莉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犹如一根尖刺,猛地刺中了他的心窝,“墙上有这些照片,也许这些就是他的色/情/片。”
杰夫的眼神猛然就凝固住了,嘴角的嘲讽、眼底的高傲、眉宇的恼怒刹那间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错杂情绪,在清澈见底的眸子深处荡漾起来,然后眼神一点一点开始因为海莉的话语而变得浑浊。
“但墙上的都不是致命一击,我打赌,你所拥有的一定是如此……”海莉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到,“美味多汁。”
那轻声细语在空气里缓缓蔓延,彷佛是张牙舞爪的魔鬼一般,这让杰夫的瞳孔缓缓地放大,缓慢而生动,犹如极光漩涡一般,正中央那深邃的涵洞不断有着光晕往外扩散,湛蓝色的瞳孔还是变得越来越深,绝望和恐惧的情绪一点接着一点渗透出来,就好像墨汁越来越多一般,让清水开始变得越来越黑。
“它们需要一个小房间好好躲藏起来,我说的对不对,杰夫?”
杰夫的眼窝开始抽搐起来,他瞪圆了眼睛,试图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但海莉却没有给他机会。海莉那犹如浸水葡萄一般的眼睛绽放着幽幽光芒,彷佛可以穿透他的面具、他的躯壳,直接攻击到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那种秘密被窥视着即将被发现的危机让杰夫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变得紧绷起来,他竭尽全力保持着冷静,避免泄露了底牌,但黑暗吞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上一秒还在脚底,下一秒就已经入侵大脑了,浑身血液都冻结成冰,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然后……他眨眼了。
海莉捕捉到了杰夫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苦,还有隐忍,她嘴角猛地勾勒起来,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于是,海莉快速离开了房间,在杰夫家里翻箱倒柜,把每一寸角落都掀开来翻找。
凌乱的声音让杰夫屏住了呼吸,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眉宇之间的骄傲和得意完全消失,就连愤怒和委屈都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紧绷到了极致的恐惧,彷佛是拉紧的琴弦,任何一点点力量都可以让它崩裂。
喉咙干涩得一点唾沫都分泌不出来,抿了抿唇瓣,却只发现舌尖的一点白沫,那酸涩的滋味让肌肉再次痉挛起来;额头的冷汗就这样缓缓往外渗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干燥的皮肤因为汗水而变得湿润起来,脸颊的血色渐渐褪去,眼窝处泛起了惊恐的苍白,一点血色都看不到。
那越来越急迫、越来越混乱的声响让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耳膜之上琴弦断裂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轰鸣之声彷佛天崩地裂。
绝望到了极致之后,战胜了恐惧,求生本能开始迸发出来。杰夫奋力扭动着,试图用自己的双手去触碰绑在脚上的绳索,一下,再一下,碰到了,居然碰到了!杰夫整个人都扭曲成怪异的模样,然后用指尖那区区的力量去试图寻找到绳索的结扣,但这却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他竭尽全力,却发现手指稍微一松,就脱力了,他必须再次重新开始。
汗水流淌了下来,湿透了衣领;肺部深处冒出来的最后一点唾沫,因为唇瓣的无力而开始流淌下来,狼狈不堪,但他却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只能再次蓄力,然后用指尖去触碰结扣,试图完成自我救赎。
到了,他触碰到了,紧咬着牙关,他屏住呼吸,快速地用浑身力量挣脱绳索的束缚,右脚出来了,一点一点出来了,似乎再努力一下就要成功了!然后,他做到了!右脚从绳索里摆脱出来了,可是因为被束缚太久而导致血液根本无法流动,那种酥麻席卷而来,让他不得不紧咬着唇瓣,强忍疼痛,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可就在此时,“哗啦”的响声从大厅传来,好像是大厅那个鹅卵石池子里被搅动的声音,杰夫的灵魂顿时凝固住了,就连疼痛都忘记了,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口水缓缓流淌下来,但他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哗啦,哗啦”,声音再次传来,无比清晰。
毁灭的绝望从眼底猛然爆发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吞噬了湛蓝色眼眸里的所有色彩,浑身力气犹如退潮一般猛地消散,整个人分崩离析、支离破碎、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