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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绮端着一个簸箕站在小湖边上一块用篱笆围着的地方,嘴里咕咕唤了几声,篱笆之内之时便有了热切的回应。
一大群鸡子咯咯地叫着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而来,有几只大公鸡或者是觉得母鸡挡了道,飞跃而起,骑在母鸡身上便是一顿狂啄。
湖面之上,正在悠哉游哉的一大群鸭子和几只大白鹅听到动静,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也是纷纷向着湖边游来,几只大白鹅更是张开了双翅,扑楞着几乎是凌波微步一般转眼之间便上了岸,很是蛮横地挤进了鸡子群中,翅膀两扇已是将先前几只很是凶狠的大公鸡给扒拉到了一边,然后张开大嘴,嘎嘎地叫着期盼地看着高绮。
伸手从簸箕里掏出一大把麦子,撒在篱笆之内,里头立时便安静了不少,一个个的都低下头去,鸭子也终于摇摇摆摆的从河里爬了起来,只不过却挤不到前头来,高绮又扬手给后头的鸭子群撒了一些。
总管府里的鸡鸭鹅们平时吃得是极好的,所以一个个长得都很是肥硕。
将簸箕里的麦子撒完,高绮走到一边梅树之下,坐到了木墩子上,默默地看着湖面。
眼下梅花基本上都开败了,枝条上已经长出了嫩嫩的绿叶,偶然还有几朵花儿,也是摇摇欲坠。一阵风来,便有几片花瓣离开了树枝,飘飘荡荡的落在了湖面之上,然后随着风荡起的涟漪,飘向了远方。
今年和去年,竟是天壤之别。
但是这些过去几年之中养成的习惯,倒是留存了下来。
即便是从先前狭小的地方,住进了如今宽敞豪华宛如皇宫的新总管府,不养点鸡鸭鹅什么的,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些在神堂堡就置办下来的东西,现在也还起着作用,心烦意乱的时候,纺纱织布,听着那机杼之声,反而比过去的琴棋书画更要让人容易静下心来了。
公婆惨死,就此天人永隔,让高绮伤心不已。自从嫁入到了萧家,公婆对自己那是没得说,萧家没有那种高门世家的种种规矩,世家之中那种最为淡薄的亲情,反而在萧家极其浓厚。
在萧家的日子,比起在娘家做姑娘时,竟然还要轻松许多。
可是那样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自从丈夫把家从隔壁搬到了这里,高绮就知道,这一辈子,只怕她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汴梁,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爹娘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高绮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现在她是萧高氏。
即便是将来萧定失败了,她也要被朝廷逮去砍脑壳,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鹅鸭下河的扑楞声惊醒了沉默思忖的高绮,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落下的几瓣残花,提着簸箕沿着湖边小径向内里走去。随着她的步伐,两边不断地闪出丫环婆子跟了上来。
自从进了这座府第之后,不断甲士武士密集起来,便连婆子丫环也比以前多了数倍。
不比以前了,以前朝廷是他们的倚仗,现在只怕最想要他们性命的人,就是汴梁的那位官家了。
绕过了一片竹林,耳中就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在那一片精舍之中,有着七八个孩子正在读书。为首的,自然便是萧靖,而陪伴他的,则是西军高层之中年岁与萧靖相仿的一些孩子。辛渐家的,拓拔家的,仁多家的,禹藏家的,陈乔家的,朱老幺家的......
这些人的老师都是不管文武,都是这世上最拔尖儿的一批人了,而这些孩子的童年,也注定了与一般人大不一样,要辛苦得太多。
每天的日程是排得满满的,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习武,都是有规矩的,即便有一些空闲时间,那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是要学的。
像现在,正在教他们读书的就是张元。
这位事实上的西军文官第一人,即便每日忙得焦头乱额,也会抽出一个时辰来给这些孩子们上课。
对于这些,高绮其实是熟悉的,在娘家的时候,那些兄弟子侄们也是这样的,因为偌大的家族需要传承,需要发扬光大,不敢说要后代比祖宗们强,至少也要做到能守成。
太多的豪门大族因为后继无人而破败掉,前车之鉴,后人岂敢放松呢?
但有的时候,一个家族,就真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而使得家族一步一步地走下坡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高家一般。
而这一回因为自己,只怕高家也要受到牵连,就算不会伤筋动骨,只怕也会灰头土脸好一阵子,大伯或者还可以自保,但自家爹爹,只怕就要回家赋闲,能不被问罪就算是大幸了。
屋里的读书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不知道张元说了什么,屋子里头的一群孩子们居然争论了起来,高绮也不以为异,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这是张元讲课的特色,他经常让这些不大的娃娃们为某一个问题而辩论,即便是小家伙们因为谁也不服谁而大打出手,他也不加理会。
精舍门被打开,张元走了出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手刚升到一半,便看到了竹林之畔的高绮,连忙走了过来。
“先生!”高绮敛裙为礼。
“见过夫人!”张元双手抱拳,拱手为礼,看着身后丫头手里的簸箕,笑道:“夫人又去喂鸡鸭了?”
“闲着也是闲着。”高绮笑道:“鸡子今年已经开始下蛋了,回头让人给先生收拾一些带回去。”
“天气暖了,是下蛋的时候了!”张元笑道:“夫人不辞辛劳,却是为百姓作出了极好的榜样,如今兴庆府中,不管是谁家的夫人小姐,也都会养点鸡鸭,不会纺纱织布的女子,是会被人嫌弃的呢!总管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不但是总管之福,也是西军之福呢!”
“我那里想这么多,就想着有点事儿做罢了!”高绮苦笑着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环婆子们退得远了一些,才接着道:“先生,官人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也就在这两天了!夫人放心,这一次出黑山收拾那耶律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张元笑道。
“战场险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怎么能放得下心!”高绮叹道。
“夫人,这一仗打完了,接下来就会消停一段时间了,至少一到两年内,我们可以好好地闲下来经营自家的这片土地了。”张元笑道:“总管也有时间可以多陪陪您了。”
“真的吗?陕西路上也不会打了吗?朝廷会就此放过我们?”高绮一喜道。
张元微微一笑,眼前的这位夫人,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对于朝廷仍然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不过这不要紧,再过些时日,不但是高绮,便是这西军的上上下下,都不会再记得什么赵宋官家了。
“赵宋官家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了啦!”张元笑道:“李澹、李度相继全军覆灭,横山一线全部被我们握在了手中,张超没有足够的兵力是不敢动手的,而且他们的钱粮也是不足以连续应对如此的战事的。至于辽人那边,嘿嘿,接下来他们只怕也是自顾不遐,听闻他们的老皇帝快要不行了,辽国的皇位传承,向来血腥得很。所以啊,接下来我们有时间好好地壮大一下自己了。”
“不打仗就好!”高绮开心地点头道。
“夫人,总管不在家的时候,您便是一家之主了。”张元笑道:“也不好一直闷在家中,还要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呢?”高绮奇怪地道。
“有很多事情能做啊!”张元笑道:“安抚人心,鼓励农桑,夫人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农家活计,也是深悉得啊,总管在前线连战连捷,夫人踏足民间,济穷扶危,可不就相得益彰了吗?”
高绮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这些,便由先生安排吧!”
张元笑着道:“不过这就要辛苦夫人了。”
“能为夫君分忧,那里谈得上辛苦!”高绮听到屋子里的孩子们已经由争辩声变成了拳脚声,担心地瞟了一眼。
张元却是不以为意摆摆手:“夫人放心,小公子虽然年幼,却早已有了大将之风,不但拳脚凌厉,手段那也是一等一的,断然是吃不了亏的。”
高绮听着张元褒奖自家孩子,不由一笑,谁家夫母听到别人夸奖自家孩儿不开心呢,更何况是张元这般人物?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实打实的。要是不行,他是绝对不会说半个好字的。
“不过夫人,有一件事,张元还是不得不言。”
“先生有话尽管说。”高绮道。
“总管只有小公子一个孩子,却是单薄了一些!”张元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宫室,又道:“这宫室这么大,也太冷清了一些,张元觉得,热闹一些更好。”
高绮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听明白了张元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情,等官人回来了,由着他的意思即可。”高绮道,没有女人会喜欢自家郎君再纳姬妾的,高绮再大度,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跟张元笑容以对了。
“夫人,这些事情,只能由您来做啊!”张元却是丝毫不后退半步:“夫人,总管是要当王的人,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总管麾下夷人居多,总是需要安抚接纳的。”
高绮微怔,“你是说党项人?”
“不止!”张元摇头道。“眼下总管连战连捷,已是打出了大大的一片天地,接下来如果能喜上加喜,便能将这一片区域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高绮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便由我来操办吧。先生不是要安排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吗,趁便把这件事也都办了,每一家带一到两个回这里,先由我来慢慢教导吧!”
“夫人贤明!”张元深深地弯下腰去。
高绮却是叹了一口气。
“夫人还有什么忧心的事情,不妨说与张元听听。”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忧心汴梁的家人!”高绮道:“先生,如今我们成了这个模样,我娘家只怕是要吃亏了,那些个子侄,只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夫人,保国公家,大概是不会受到牵连的。有保国公在,夫人娘家也不至于太吃亏,只不过仕途一事,的确是难了。”张元道:“不过在张元看来,家中的子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些来兴庆也说不准。”
“我们现在是叛贼,他们怎么敢来?”
张元一笑道:“说不定便有一些不肖子弟接下来会被逐出高家门庭,走投无路的他们来兴庆府投奔您,不也是一条路子吗?”
高绮恍然。
高门世家,多头下注,本是常事。
萧定这边眼看着便有了起色,说不定便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高家这个时候丢几颗闲子过来,有的没的先打一杆子,说不定便能打下几颗甜枣来呢!
左右不会是家族之中最杰出的子弟,便是损失了,也不会太心疼的。
“到时候,夫人身边也就有一些帮手了!”张元笑着道。
高绮微微点头,看向精舍那边,隔着窗户看到自家小子气宇轩昂,却是带着几个小弟打赢了这场仗。当下一笑转身,向着内里走去。
张元微笑着躬身相送,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这才转身向屋里走去。
这些个小娃娃,是西军的未来呢,断然是不能放松的。
张元要建立的,可是不世功业,绝不能一世而殁。
兴庆府城外,一骑背插红旗,一路狂奔而来。
“大捷,大捷。”
“总管于居延海击败辽人耶律环,俘敌过万,牛羊马匹无算!”
信使纵马冲过街道,高声向着众人报告着远方的胜利。
兴庆府内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胜利,就意味着这里的安宁,意味着无数的财富将涌向这座西军的心脏之城。
总管府内,无数官员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此战获胜,则天下三分,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