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圣人张巡?食人张巡?
别具一格的授课方式,两难又不失趣味性的议题,犀利而不失幽默的言词……田大教授那“杀人、救人、食人”的三部曲,让丁昊南一家佩服得五体投地,连餐桌上的残羹剩饭都忘了收拾。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样是欣赏,但则重点却不尽相同。
刚看到第三讲“女王诉达德利和史蒂芬斯案”时,古玉玲这个自认为出类拔萃的教育工作者,禁不住地感叹道:“这么严肃的话题,都能做到寓教于乐,一点都不枯燥。自始至终都没有灌输什么理论,而是循循善诱的引导学生们去反思。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没想到江大还有水平这么高的教授。”
不等丁昊南开口,云云便指着电视屏幕,兴高采烈地说道:“妈,你看看人家这上课氛围,没人玩手机,还能自由发表言论,不用按照课本照读答案,有自己的思考,比我们学校的哲学课强多了。”
丁昊南关注的则不是这些,而是默默的将电视里田大教授所讲的内容,与z派对他疯狂的攻击进行比对。想知道田文建所讲的内容有没有出格,以及z派大佬们对他的指责能不能站得住角。
按照z派的逻辑,田文建对功利主义和多数***的批判,就是反对少数服从多数,就是恶毒攻击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从这个角度上来看,z派的指责虽然有着牵强附会之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他们似乎忘了田文建的专业本来就是道德哲学(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伦理学)和心理学哲学,他不讲这些还能讲什么?再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副教授,并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也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纯属学术研究,跟“恶毒攻击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能扯得上边吗?
就在丁昊南啼笑皆非,正琢磨着大学也不是一块净土,为了抬高自己而不择手段的贬低同行之时,电视里田大教授的第三讲“食人的道德”,让他意识到田文建为什么犯众怒了。
按照田大博士一贯的风格,第三讲同样举了两个两难的例子。一是“女王诉达德利和史蒂芬斯案”,二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张巡守城”。
女王诉达德利和史蒂芬斯案”是19世纪一则有名的案例,三个道德高尚的人遇到海难后为了生存,将一个因生病而即将去世的17岁孤儿吃了,并在海难后的第二十三天获救。这个事实清楚、惨绝人寰的食人案,众多法学家却为此争论不休,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认为,达德利和史蒂芬斯等人的行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应该获得女王的赦免。
毫无疑问,不管讲台下的学生还是电视机前的丁昊南一家,都认为达德利和史蒂芬斯是不道德的,不应该获得英国女王的赦免。
但田大教授所举的第二个同样是吃人,而且是吃了三万多人的例子,却让所有人对自己之前所坚持的原则感觉迷茫。要知道安史之乱时的张巡,可堪比岳飞的民族英雄,而这个事件基本上是被中国史学家一致称赞的。
闽侯古渡口那座造型奇特的“三圣公庙”, 《三晋历史人物》、《唐书》、《新唐书》和《资治通鉴》的论述,以及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张巡守城》连环画,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导致死亡人数远远超出整个二战,高达七千万的太平天国起义,其正义性都要受到质疑。
人性、理性……!
鲁迅先生都曾说过:无情之人并非真丈夫。丁昊南赫然发现,按照田大教授引申出来的某些观点,省委省政府组织的所有“英模事迹报告会”都是反人性的。尽管他并没有直言不讳的指出,但他却用他的方式,让你禁不住的去想,去反思,去质疑。
想到这些,丁昊南蓦地站了起来,跑进站来。
“……张巡的睢阳保卫战,其意义远远超出保卫一座城池,而在于保卫国家的立国根本。倘若没有这场惨烈而英勇的抵抗,国家将不可能在短短8年内结束***,而可能导致全国范围内的彻底***,届时,人食人的现象,将是全国范围内的,还可能只是三万口么?不,那将是数百万上千万的人面临人食人的悲惨境地。相比较,保卫战中牺牲的3万人又算得了什么……”
“睢阳保卫战,张巡成就的不只是一座英雄的城,而是用几万条生命,赢得了大唐帝国喘息一口气的宝贵时间。睢阳保卫战载入史册,张巡名垂汗青,这责任和义务在历史的掌握中,而不是在后人的掌握中乃至后人的评判中……”
“那些以为张巡在保卫战中只是保卫一座城池、一城百姓生命的理解,是肤浅和罪恶的。由此可见,‘江大美狗’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与那些走资派相比,‘江大汉奸’的用心更为险恶,不但试图玷污一代英雄的盛名,甚至还企图摧毁中华民族的价值观。因为按照他那种价值观评价,张巡的执着和努力就可能是罪恶的,这种结论是对民族文化的巨大损害,应该引以为戒。”
………
一个个知名学者“忧国忧民”的评论,让丁昊南意识到田大教授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在他哭笑不得之时,云云端正一杯泡好的茶走了进来,不无好奇地问道:“爸,讲得正带劲呢,你怎么不看了?”
“你的偶像好像有麻烦了。”丁昊南接过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看着电脑屏幕苦笑道。
令丁昊南倍感意外的是,看完评论的云云突然爆笑起来,指着电脑上气不及下气地笑骂道:“这些老古董有毛病啊?真以为现在还是***?什么事都上纲上线,竟然颠倒黑白到如此程度,真是太搞笑了。”
老古董们失了势,不等于没有势。已走到现在这高度的丁昊南,可不敢小看那些直到今天还认为***没错的家伙。
再说田文建引用的这个例子也太敏感了,如果反思到最后都认为张巡没人性、不道德,那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那些牺牲了的烈士算什么?爱国主义还要不要了?
田大博士已被冠上了“江大美狗”、“江大汉奸”、“带路党”、“***贼”的美名,丁昊南可不想自己的掌上明珠掺和进去,便异常严肃地说道:“田教授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的初衷并不是想否定哪个人,而是引用这些两难的问题,引导学生们用哲学的方式进行反思。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越闹越大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学校马上也要对此展开讨论。爸爸的身份太过敏感,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不能标新立异,一定要注意点影响。”
“瞧你说的,有那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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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中南海一间古朴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三号首长正在办公桌边阅读办公厅送来的文件,刚晋升为办公厅副主任的乔伟,则静静的站在一边等候首长长的批示。
“乔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两天就是乔老的忌日。我给你放几天假,也好回老家看看。”
首长的记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竟然还能想起已去世四年的爷爷。乔伟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一边抓起暖瓶给杯子续水,一边摇头苦笑道:“感谢首长的关心,真没想到您还记得。不过爷爷临终前交待过,要我们没什么事就别回去。再说他骨灰安葬在老家的事一直保密,我回去祭奠还不搞得尽人皆知?”
“老将军高风亮节啊。”
三号首长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将军的遗嘱固然重要,但你也得考虑到老太太的感受。四年了,一次墓都没扫过,她能不伤心吗?”
一到清明或忌日,别人都全家老小持着鲜花去八宝山,可八十三岁高龄的奶奶却没地方去。只能吟着眼泪在遗像前斟上一杯白酒,一站就是一个上午。搞得全家人心惊胆战,生怕老太太坚持不住。
想到这些,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了乔伟的心头。见首长紧盯着自己,连忙点头说道:“首长,请让我考虑考虑,再说这么大的事,我也得跟老太太商量商量。”
“还考虑什么考虑?难道***人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讲了?”
三号首长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老将军生前说得最多的话是什么?是革命就应该给人以温暖!不让地方政府知道他安葬在老家,不让你们回去扫墓,是不想惊得地方政府。只要你低调点,还能有什么问题?”
“是,首长批评的是。”
“做什么事都得讲究方式方法,一点要灵活,看来你在办公厅呆得太久了,是该下去磨砺磨砺了。”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乔伟一直都没离开过中央办公厅。首长这句话让他意识到自己要被外放,顿时一阵的狂喜,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首长便抽出一份内参,意味深长地说道:“另外还得加强学习,别以为是从办公厅下去的理论水平就有多高。回去研究研究这份内参吧,我想会对你有所帮助的。”
《圣人张巡?食人张巡?》华新社这份内参,让乔伟眼前一亮,忍不住地笑道:“报告首长,内参上的这位我认识。”
“你认识?”首长一愣,忍不住地问了句。
乔伟重重的点了下头,不无得意地解释道:“您还记得四年前j省的hiv感染事件吗?第一例感染hiv病毒的供浆员就是他发现了。当时他是空d师和315厂拼凑起来的龙江空军医院院长,爷爷去世时他还来过,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出国留学了。”
三号首长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甜瓜?老将军拉着老脸帮着求字的甜瓜院长?”
“是的,就是甜瓜。”
“呵呵,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三号首长露出了笑容,指着他手中的内参,哈哈大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消停了几年,刚回来就又闹得满城风雨。”
乔伟翻看了一下内参,摇头笑道:“别人我不知道,甜瓜我还是了解的,这个汉奸***贼呀……怎么扣也扣不到他头上。据我所知,四年前刚处理完hiv感染事件,他就带着几百名官兵上了抗洪第一线,整整坚守了两个多月,下来时是遍体鳞伤,还荣立了一个三等功。
转业后担任龙江船舶制造公司总经理期间,更是倾家荡产搞集资,救活了负债高达三千多万的龙江造船厂。蓝天集团组建后,他那几十万集资款转化为原始股。可他愣是除归还银行贷款外的集资款外分文未取,把套现所得全部捐献给了空军医院的义诊基金,用于龙江爱滋病感染者的救治。”
三号首长可不认为乔伟夸大其词,不禁唏嘘不已地叹道:“老将军慧眼识珠啊,而这个甜瓜也没有让他失望。”
“首长过奖了,不过那小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没有,老爷子去世后就没有了联系。话又说回来,如果他遇上什么事还来找我,那他就不是老爷子另眼相待的甜瓜了。”
令乔伟倍感意外的是,三号首长突然话锋一转,呵呵笑道:“看来我的消息比你灵通,‘圣人张巡’和‘食人张巡’的争论一开始,外交部就提交了一份报告,说甜瓜政治上还是过硬的。在哈佛留学期间表现不错,不但积极参与领事馆组织的活动,还主动联系瑞克-罗斯、麦库姆斯、理查德森、艾英格等十六名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新闻学家和政治学家,从科学的角度批判***。”
乔伟乐了,忍不住地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小子还能干点大事儿。”
“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能放弃绿卡和哈佛大学的工作回来,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啊。”
“首长,那这份材料您是怎么看的?”
“非典期间,他们不敢给政府添乱,一下子没有了靶子,正好甜瓜又冒了出来,不骂他骂谁?”
三号首长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对他们而言,骂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断向外界发出声音。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甜瓜的回应还是可圈可点的。你骂你的,我讲我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孰高孰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乔伟这才松下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看来甜瓜成熟了,不像四年前那么幼稚了。”
三号首长摆了摆手,一边示意他出去,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我说啊,我还是喜欢四年前的甜瓜。毕竟像他那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
田文建啊田文建,能在三号首长这里挂上号,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你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啊。乔伟暗叹了一口气,微微的鞠了一躬,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正在分厂检查工作的陈红军,接到了乔伟从京城打来的电话,不但请他代为安排回乡扫墓事宜,而且还点名要求田文建随行。
这把陈大老板搞得一头雾水,毕竟他只是一个企业家,对学术圈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哪知道田大教授已成为了z派的众矢之的,更不知道田大教授被人家扣上了“汉奸”、“***贼”、“美狗”、“带路党”等一系列大帽子。
正处在风口浪尖,却若无其事的田大教授,也被陈红军这匪夷所思的邀请搞得稀里糊涂,得知乔老将军的骨灰并没有安葬在八宝山,而是秘密安葬在虎林山区时,田文建这才明白了过来。
小娜可没有那么淡定,毕竟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太可怕了。网上骂骂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批久负盛名的专家教授,给江大联名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公开信,不但将田文建骂得狗血喷头,而且还强烈建议江大开除田文建。
好在学生们的眼睛是亮得,在刘亦舟的组织下也写了一封抗议信。针锋相对的抗议专家教授们的恶劣行径,强调学术自由。
深更半夜的,没什么事能打电话吗?小娜有点忐忑不安,田文建刚从书房走了出来,便急不可耐地问道:“老公,出什么事儿?”
“陈老板的电话,没什么事。对了……明天上班时你请几天假,过两天跟我一起去龙江扫墓,顺便再去空军医院和船厂看看。”
“扫谁的墓?”小娜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一位高风亮节的老前辈,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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