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哈切夫斯基的寓所,选择在克里姆林宫前进的一处楼阁上,在他的居所中,有一扇面北而开的窗户,从这里正好可以眺望红场。据说,当年列宁同志活着的时候,在工作之余就喜欢在这里小憩。当楚思南出现在寓所中的时候,图哈切夫斯基正静静地站在那扇窗户前,不知道看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出神。
“楚,你过来。”听到身后的门响,图哈切夫斯基头都没有回,直接说道。
楚思南心中忐忑,他快步走到窗前,在图哈切夫斯基身后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他看来,今天这一番训斥是躲不过了。
“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战争爆发之前,你曾经是一个猎人。那你想过没有,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成为一名军人?”图哈切夫斯基依旧没有回头,他看着窗外,似乎心不在焉的问道。
“想过,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楚思南心中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件事情来。
“呵,那你和我不同,”图哈切夫斯基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从小的志向,就不是做一个军人,记得小时候我最大的期望,就是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职业小提琴手。嘿嘿,可惜的是,那时候无论我怎么央求父亲,他都不肯为我买上一把,于是这个期望最终成为了泡影。”
“噢,那太可惜了。”楚思南口不应心的说道,在他看来,如果图哈切夫斯基去做一个什么职业小提琴手,那才真的是可惜了。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图哈切夫斯基摆摆手说道,“其实,我觉得从军这条路,才能算是真正属于我的。除了在17年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所选择的这条路,尤其是在追随列宁同志的那段岁月,哦,那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岁月。你永远都无法领会到列宁同志那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他的睿智、包容、无私,能够令每一个有才华的人,都能充分发挥他的专长,也能令每一个心存私念的人,感到无比的惭愧和内疚。”
图哈切夫斯基说到这里,猛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神采。
“你知道吗,我直到现在还在怀念那一段美好时光。在列宁同志的领导核心里,分歧与争议从来就没有消止过,不同的见解、不同的观点甚至与不同的思维方式,都能够得到生存与发展的空间。毫无疑问,托洛茨基在思想领域的若干问题上,同列宁同志有着严重的分歧;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早在伟大的十月革命之前,就同列宁同志争执不绝;布哈林,他甚至曾经为了反对签署《布列斯特和约》,而主张对列宁同志实行‘兵谏’。可是对他们,列宁同志仍旧是始终如一的包容并且信任,甚至在临终前,还提议由他们中的某个人接替自己的位置。”
“列宁同志的伟人风范,很难有人能够及的上。”楚思南说道,“他所力主的,就是一种纯粹的苏维埃民主执政方式,在他看来,权力的过分集中就如同是掩藏在苏维埃政权基座下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图哈切夫斯基的脸上闪过赞许的神色,不过随即又被一丝恼怒所取代。他沉声说道:“可惜的是,列宁同志所搞得民主太广泛了,他甚至把选择自己接班人的工作也以民主的形式来解决。他也许永远想不到,在他过世后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他当初所中意的几位同志,就统统被人灌上了一个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并最终被枪决了。他当初所反感的一切,诸如权力集中、个人崇拜、党内迫害甚至于俄罗斯大民族沙文主义,都被那个并不被他看好的继任者不遗余力的推行。看看吧,我们如今的党和国家还有共产国际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机构臃肿,运转不灵,效率低下;权力过分集中,监察监督体系成为了好看却无用的摆设;党政不分,职责不明,党的机关竟然包办代替了政府分内的一切工作;官僚主义蔓延横行,肆无忌惮;共产国际成了大国沙文主义的演习场,家长作风体现无遗。更有甚者,甚至连我们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都变了味道,我们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完全取代了联盟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和联盟院的职权,曾经的无产阶级兄弟,现在的加盟共和国,竟然成了二等公民国。这是什么?这又意味着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繁盛吗?!”
图哈切夫斯基在窗前来回走动两步,然后喝道:“不,这不是繁盛,我已经从这其中看到了衰败的迹象,看到了苏维埃政权分裂瓦解的危机!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扭转,而且必须是彻彻底底的扭转!”
图哈切夫斯基的话,让楚思南禁不住精神一镇,毫无疑问,作为一个新人的主要国家领导人,图哈切夫斯基已经认识到了苏联政权体系以及苏联上层决策者们思想上潜在的巨大问题,准确地说,是潜在的巨大危机。在历史上,何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由于经济、军事上的极度繁荣,使得这种危机被暂时性的遮掩起来。不过危机除了解除之外就只能爆发,强制性的遮掩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及至博列日涅夫下台,到后来的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再到最后的戈尔巴乔夫,这种在苏联政权体制下潜埋的巨大矛盾,终于不可遏止的爆发出来。苏联解体的直接诱因,是戈尔巴乔夫实施的“新思维”改革,而戈尔巴乔夫之所以进行改革,其根本原因就是有腐败导致的国内矛盾日益尖锐、政党民主生活的日益匮乏、各加盟共和国日益显现的离心倾向等等,这些矛盾并不是在戈尔巴乔夫当政之后才出现的,它们由来已久,追本朔源,可以从斯大林时期找到根源。
楚思南感觉,既然现在作为列宁主义坚定追随者的图哈切夫斯基认识到了这些危险,那他会怎么做呢?是随波逐流,将斯大林时期的集权形式、家长作风延续下去,还是力挽狂澜,一举破除如今这种不堪的局面?
从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来看,楚思南觉得图哈切夫斯基似乎是选择了后者,可是既然他不打算专权,那为什么又要不遗余力的提拔自己?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