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中,李扬总算摁下了这段公案。将两位老神仙送走后,这才解释起来。
“那两个老顽童,以前就有矛盾。李健鸥是学院派,书香门弟,文革时一个家族七八个臭老九都被打倒过。所以他性子有点偏激,说话又酸又刺,不过做学问极其严谨。鲁休齐,标准的工农兵大学生,根正苗红,被选到农大学习,毕业后分在师大任教。这个老头上学前就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虽然根子底,但学的极为认真,有理论知识,更有实践经验。要是论学术尖端,他在师大不一定能排上号,不过要是说学以致用,鲁老绝对是头一号!他不像别的教授,自栩身份,不大与农民、农村接触。他每周都要去农村,赤着脚、戴着草帽下田,看起来和农民根本没两样。他的成果出的不少,汉中附近几个区都受益不浅。其实最得意的就是生态农业研究。”
李扬说完,又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哎呀,我把这两老头弄一堆,是不是自讨苦吃呢?”
“这我可不清楚。不过你接下来有的忙了。”陆南伸了个懒腰,抬腕看了看表:“快中午了,叫白蕾一起吃个饭吧,有点事要说。”
“急不急?不急就晚上。”李扬嘿嘿干笑了几声:“我有事啊!”
“上老丈母家蹭饭?”陆南翻了个白眼。
“你属妖的吧?”李扬夸张地叫了一声,又挥了挥手:“五点左右给你打传呼,到时候你订下地点我们直接过去。”
“嗯。”陆南望着李扬匆匆而去,笑着摇了摇头。
组建一家农业公司已经迫在眉睫。最多再过几个月,何晓丽、钟献光的调研报告要出来。这么大的项目,靠白水公司根本不可能做成,市里、县里更不可能给政策扶持。要向银行借款,要筹集大量资金,否则即使可以立项,也将面临无米之炊的困境。
陆南原先的构思,是银行借一点,找肖汉青支持一点,再向村民集资一点。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先把摊子支起来。只要能办事,第二年菜卖出去,钱流回来,自然会有村民更为积极地参与,而银行方面或许还会放大贷款额度。
只是这样发展,虽四平八稳,却失之突飞猛进之机。
如今陆南的心思又有了变化,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股指期货。
根据曾为民提供的股期交易指南,陆南了解到,初期开放的股期,是以三个月一期为一单,理论上来说,到十月初真正停运,可以做两单。
白水公司帐面没多少钱了。找肖虹青私人借款,陆南又不愿意。或者,可以带李扬两口子发笔小财,算是提前给他们结婚的礼物?
陆南边走边想,停下脚步时这才发现自己走偏了,竟然走到了偏僻的东南树林里。
“外公,外公,小鱼肚子疼呢!”
突然陆南听到这个清亮如泉水般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
抬眼望去,却没有那个如天使般的身影。远处的一幢别墅内,通过花墙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张藤椅上,眼里含着泪,笑吟吟地抱着一台录音机在听。
“呵呵,让外公猜一猜,小鱼得的是‘不想上幼儿园’病,对不对?”
“嗯,可是,可是外公,小鱼真的不想上幼儿园呢。”
“那怎么可以啊?小鱼,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你外婆的分工是做饭,我的分工是陪小鱼玩,你的爸爸妈妈分工是工作,那小鱼的分工是什么呢?”
“是……吃饭!”
“哈哈哈哈……”
然后是一个慈祥的老年妇女的声音插了进来:“小鱼,喊你外公进来吃饭了。”
“哦。”
“外公,我不回北京可以吗?”
“不行的,你在这儿过年了,回去就应该上学。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在想着你呢。”
“咔嗒”一声轻响,录音戛然而止,老人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突然楞住了。
一老一小,隔着矮矮的花墙相对。
“顾老?”陆南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你是那个陆家沟的孩子,对不对?”
顾希庐的记忆力还真不错,陆南高兴地道:“是啊,顾老。我就是陆南。顾老,您住在这儿?”
“呵呵,这就是我家。小陆南啊,你怎么……哎呀,慢待了慢待了,张婶,快开门!”
陆南步入别墅,顾希庐阶下相迎。笑呵呵地牵着他的手走了客厅。
客厅里到处都是字画卷册,一股浓郁的书香之气幽然而生。偌大的客厅里,除了书就是字画,博古架上没有通常的古玩,而是一具具笔架、一方方砚台。
沙发后则摆着好几只胆瓶,装着卷轴。
忘年交的小友来访,顾希庐高兴得像个老小孩,亲自泡了茶端过来,又领着陆南参观了自己的书房“破庐斋”,把自己珍藏的古画文玩、名砚珍玉一股脑儿翻了出来,逐一介绍,如数家珍。
陆南对中国画了解不多,但是他自幼看过不少古书,多少有点“气自华”,见顾老有兴致颇高,也就留心揣摩他的画作神韵,连看了十多幅,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看法。果然,顾希庐又取过一卷自绘的《黄山南望图》展开,似乎随口问道:“陆南啊,你看这幅画,怎么样啊?”
陆南凝神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观顾老作品,墨色苍郁,笔力雄健,与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淡雅、悠远有所不同。不过顾老的画面结构,更让人感受到一种屹立千年的中国山水。这种范宽式的饱满构图,山河瑰丽雄奇,布局大气磅礴,从画中我可以感受一种喷涌而出的热情,一种对祖国大好河山热爱、赞美的冲动!”
陆南的评价绝非泛泛而谈,虽然不太专业,但眼光却极为精准,说到点子上了。顾老听得心痒难搔,又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畅快,不禁哈哈大敌起来。
“陆南啊,你会拍马屁啊!不过这个马屁,拍得好,拍得准!”顾希庐摇头叹道:“看不出来,你对山水画也有这样的见识和修养,真不愧是小神童!”
顾希庐聊兴大发,索性开始给陆南讲起中国山水画,渊源传承、流派风格、文人典故,甚至于绘法技巧,掺在一起说了一大堆,直把陆南的脑袋塞满。
雅室内其乐融融,顾希庐思想天马行空,没一会儿又转到了现实中。
“陆南啊,你们那个青弋山,我查过县志。”顾希庐从书架里翻出一本《平州县志》,摊在案上,抓过一柄放大镜,翻查了一会儿,指着一处念道:“平州西南有青弋山,其山南麓遍布梅林,每冬、春两季,万株梅树竞放,美不胜收。有词云:冰肌玉骨满幽原,铁枝银蕊香雪海。其品有照水、宫粉、绿萼、狗牙等数十种……”
顾希庐笑呵呵地道:“过年时,我本来想去看一看,俗事太多未能成行。孩子也劝阻,说天气太冷,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赏梅最好雪霁日!不过我过几天一定要带老伴去看一看。”说到这里,有点着急地问道:“陆南,你去看过没有?现在梅花谢了没有?”
“没有。不过已经过了花期,落了很多。”陆南心里一动,想到养殖场的青山绿水,又道:“顾老,我家就在当地,我爸开了一家水产养殖场,这个周末,您和奶奶去赏梅,顺便去养殖场看一看,怎么样?”
“养殖场?”顾希庐疑惑地看了陆南一眼,心里倒有犯嘀咕了。
他不喜尘俗之事,但却无法脱离尘俗。和陆南相交,是因为喜他的聪颖,若是掺上其他因素,就不美了。因此顾希庐沉吟着并未答应。
陆南其实压根就没这些想法,见顾希庐沉默下来,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顾老,其实是这么一回事。白水虾场,也就是我家的养殖场是一家新形式、全生态的养殖场。绿化面积占全部面积超过7成,近几年移植了数十种,大概有上万株的树,所有裸露的土地都植上了草,修建了花圃。用一个时髦的名词来形容,就是‘花园式企业’。顾老,您还是没有兴趣去实在看一看吗?”
“花园式企业?”顾希庐眼里一亮,随即追问起详情来。陆南也就说了白水虾场从建立伊始就把绿化作为整个企业的核心文化,当做与养殖同等重要的大事来抓。并且虾场不仅移植了大量成年乔木,更种植了成片的混合林。
“杨树、云杉、马尾松、榛树,一眼望不到边。顾老,我们种树,也育花,虾场内有两个大花园,小花圃以及房前屋后,都有工人们随手种下的花,杏、柳、桃、樱,梅、菊、海棠……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而且我们的养殖场形成了局部小气候,空气特别新鲜,鸟儿特别多。喜鹊、鹌鹑、杜鹃、鹦鹉、乌鸫、甚至还有椋鸟和翠鸟也在林边做窝呢!”
陆南说得兴致勃勃,顾希庐听得眉飞色舞,拍案奇道:“汉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倒真要去看一看!”
“那成。顾老,周末您要有空,我陪您和奶奶一起过去,您看可以吗?”
顾希庐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道:“一切从简!我带张车过去,你跟我指个路就成!”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一响,一个慈眉善目、气质高雅的年长女子走了进来,打量了陆南几眼,含笑道:“老顾,这就是你念叨的忘年交?”
陆南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奶奶好,我叫陆南。”
“呵呵,陆南,陆南,是个不错的孩子!”那女子微笑颌首,又道:“今天嘉山过来吃饭,我做了几个菜。陆南,你就陪老顾吃顿饭。他呀,以前总念叨你,说在乡下采风遇见个小神童,古文功底很深。”
不过是背了一首诗,说了点典故而已!哪里称得上“古文功底很底。”陆南有点汗颜,谦虚地客气了几句,推说晚上有事,拒绝了留餐,而且告辞。
顾希庐也是旷达之人,并没有强留,将陆南送到大门口,拉着他的手道:“陆南啊,你在汉中学习,我看你天赋也不错,那么有没有兴趣学中国画呢?”
“顾老,我正有这个意思。只怕你不肯收我这个资质平庸的徒弟呢!”陆南含笑应允,两人商定,每周日上午,陆南到顾宅学习书法、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