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笑城率领红标军冲入厂区时,制造局卫兵早已逃之夭夭,慌乱之中连身上的号衣和枪械都扔了,可见狼狈之态,但他并不感到高兴,甚至开始深深地担忧。
如果驻台清兵都是这样的战斗力和精神气,遇上精锐凶悍的日军,恐怕一个阵仗下来就得兵败如山倒,到时别说是抵抗了,恐怕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就要紧随其后,还奢谈什么人人战死,是人人皆被杀吧!
“首领,首领,就是伊,就是伊在铁栅门后面打的黑枪,把阮阿章打伤了!”几个红标军从厂房中拖出一个血迹斑斑的男子,他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嘴角和眼眶都裂开口子,满脸都是鲜血,模样显得格外的狰狞,显然士兵们抓住他之后,没少动私拳。
郁笑城本想让士兵们将他拖走,却不料还未开口,那男子便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反贼,没有上命就敢夺我制造局,抚台大人的标兵很快就要杀来,你们谁也活不了!有本事现在就杀了老子,丢了制造局,老子就没打算活下去!”
听到这话,郁笑城不由多撇了这个男子一眼,食指勾了勾,红标军便在那男子屁股上重重地踢上一脚,那男子不由踉跄地摔倒在他的面前,手上又磨出好些血痕,模样更显得狼狈。
“首领,杀了伊,为阿章报仇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郁笑城的身后响起,这不由引起他的注意,忍不住回头一看,原来是林世秀,她一直就紧紧地跟在身后,如果不是出声,恐怕他都忘记了身旁还跟着这样一个女兵。
郁笑城忍不住笑道:“陈国章只是被打伤了,又没有死,谈什么报仇啊?”
林世秀怔了一下,但还是不甘道:“阮红标军的人被打伤了,他系罪魁祸首,就要狠狠地惩治伊!汝不系说凡阻挡阮红标军,都要格杀勿论莫?”
天,这个纯朴的孩子居然真把自己每一句话都记到心里了,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指令!可是即便真要格杀勿论,也要看场合和程度,可不是随便就格杀勿论,自己要的是一支拥有铁的意志和纪律的军队,而不是杀戮成性的兽兵!
看来以后发布命令可要非常地慎重,否则这些质朴的士兵听到命令真的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执行到底。
想到这里,郁笑城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他不禁看了一下周围的红标军,发现每个人都在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受伤的男子,如果眼睛能喷火,恐怕那男子早被焚烧成灰烬。
他突然想到,如果刚才自己放任士兵们将其拖下去,恐怕这些士兵真会找个暗处将他处决,想到这里,他不由紧张起来,如果一支军队没有严格的军纪和秩序维持,恐怕这种充满暴力的私刑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厉害,最后甚至可能导致整体的瓦解。
“林世明?”他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到!”正在远处满头大汗地指挥士兵们占领厂区内各厂房的林世明突然听到郁笑城的叫声,立刻跑了过来,他向郁笑城行了一个军礼,见对方点头这才敢放下手,但仍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敬畏之色写满了整个眼眸。
郁笑城寒声道:“林世明,我要成立军法处,你是第二支队长,现在就由你同时兼任军法处长,马上就上任!至于军法处人员,就由你在一、二支队中挑,人数不需要太多,但一定要识字,以最短时间内撑起军法处这个部门,我可是要时常过问草创进度!”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刚刚从乡民变成义兵,而郁笑城又以严格的军队标准来训练他们,这让他们一时还有些难以转化身份,更重要的是他们之中甚至连军法处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只看到郁笑城和林世明两人神情严竣,都不禁感到紧张,连呼吸都不敢大喘一下。
过了半晌,郁笑城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刀,笔直地盯着林世明的脸,道:“不过你这个军法处长只是暂时的,在军法处长和二支队长之间,我更希望你能干好二支队长这个角色!你做军法处长的首要职责就是尽快搭好军法处这个架子,找到一个合适的接班人,由他干好军法处长这个岗位!”
“林世明,你有没有信心做到?”
听到这话,林世明立刻挺直腰杆,大声答道:“禀报首领,林世明有信心做到!”
郁笑城指了一下那个满脸是血的男子,道:“好,如果现在我将这个打伤我们人的犯人交给你们军法处,我想知道的是,你将如何处置他?”
林世明呆了一下,他没想到郁笑城这么快就要考验他,他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受伤的男子,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问道:“汝叫什么?”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要杀便杀,罗嗦什么?”
林世明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郁笑城在边上看着,以他火爆脾气,早就冲上去狠揍一顿老拳,他忍不住撇了郁笑城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禁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其他人都跑了,汝为何不跑?难道汝不知道开枪打伤阮的人,阮红标军是一定不会放过莫?”
“阿兄,汝和伊罗嗦什么,首领不系说阻挡阮红标军的人都要格杀勿论莫?这家伙开枪打伤阮的人,就应该杀了伊!”一旁的林世秀突然呛声鼓动道,“阿兄,汝还等虾咪(什么)?”
林世明本来就不想与这男子客气什么,换在平时他早就下令将其拖下去处决,但听到林世秀这番激烈言辞,他反倒不敢这么武断了,更何况旁边的郁笑城有心考验他,正准备看他如何解决这个烫手的山芋。
“军法处不是意气堂!做出任何的判决都一定要有依据,而且这个依据也一定要合情合理,绝不能凭感情而行事!”郁笑城见他被林世秀一阵抢白开始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插话给他提点了一下,道,“军法处做出的任何一个判决,都一定要记录在案,以便备查,军法处如有徇私舞弊、玩忽职守者,罪加一级!”
林世明听到这话,浑身不由一颤,他毕竟读过几年私塾,领悟力自然比其他人高,听得出郁笑城话中的份量,他咬了咬牙,道:“阿秀,汝不要干扰我审讯犯人,再多一句话,连汝也拿下问罪!”
林世秀听了脸都气红了,她指着林世明还想说什么,却已被一旁的林永连拉到边上去,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她吭声,现在连林永连都看出来,他的孙儿林世明是真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郁笑城倒是略感惊讶,他没想到林世明居然会如此严厉地喝斥林世秀,不过他并不感到生气,相反却是感到非常的欣慰,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试图淡化红标军内部人**彩,强化军人纪律的努力正在慢慢发挥作用,这也是乌合之众与正规军队最大的区别。
林世明喝退了林世秀之后,本来略显紧张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他的脸上悄然罩上一层冷漠的冰霜,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冷冷地盯着那个男子,一字一字慢吞吞道:“现在汝可以说了!”
那满脸是血的男子见此情景,不由打了一个寒栗,他没想到一个人的目光可以阴冷到令人颤抖的地步,不由颤声道:“你……你们凭什么审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嘎然而止,因为他赫然看到林世明手中拿出的紫花大印,不由呆若木鸡。
“汝敢开枪打阮红标军,就凭这块大印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处决汝,如果汝不老实交待,那也别怪阮会不客气了!”林世明冷冰冰地看着对方,道,“想清楚再说!汝为何不逃?汝可知罪?”
“不要杀他,他是个好人!”突然一个声音从斜侧里响起,众人不由纷纷侧目看去,一个长衫青年正从一处青砖厂房后面走了出来,几个红标军见状急忙拿着短刀长矛将其拦下。
“汝系什么人?”林世明见郁笑城故意不吭声,明显就是让自己出面,只得上前喝退那几个红标军,放那长衫青年走上前来。
“我是司事连朝刚,提调大人是好人,你们不要杀他!”那个长衫青年看了一眼围在身边的红标军兵器,面无惧色答道,“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好了,大不了就碗口大的疤罢了!”
林世明哈哈一笑,道:“汝当阮红标军系什么了?打家劫户,杀人如麻的匪人莫?给阮闭嘴,这儿还轮不到汝说话!”他停顿了一下,退后一步,走到郁笑城的身旁,低声问道,“首领,这个小白脸咋处理?”
郁笑城道:“先把他扣下来吧!”他指了一下那个满脸是血的男子,接着道,“这个犯人你怎么处理?虽然这本不该由你们军法处来处置,但我想知道你如果接手,会怎么处理他?”
林世明咬了咬牙,道:“伊不仅阻挡阮进入厂区,还召人开枪打伤阮红标军,正好可以用伊的血祭旗立军威!”
郁笑城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林世明微微地张了张嘴唇,好半天才微微地摇了摇头,但过半晌才开口道:“首领不是说阻挡阮红标军的人,都要格杀勿论莫?”
郁笑城冷笑道:“我是说过,现在阿秀也说要格杀勿论,那你做为军法处长,觉得这人该不该格杀勿论?”
林世明紧张地撇了林世秀一眼,沉吟了一会才道:“他开枪打伤阮红标军的人,被抓后态度又如此恶劣,该杀!”
郁笑城冰冷的脸上慢慢地融开一涟暖流,他慢慢道:“没错,是该杀!能做出这样的判决说明你是一个合格的军法处长,将新成立的军法处交给你,我很放心!”
林世明仍然感到有些不安,小心地问道:“首领,真……真要执行吗?”
郁笑城摇了摇头,道:“他该杀,但现在并不该死!”说完,他走到那个满脸是血的男子面前,目光如针刺一般深深地扎在他的脸上,用一种极为肃重的声音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能好好地回答,那就真的可能不会死!”
“其他人都跑了,你为何不跑?难道你不知道开枪打伤我们的人,我们红标军是一定不会放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