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海涛,像千万个发着怒吼的狮子,前前仆后继地奔跑咆哮,不断涌起一个接一个巨浪,在这惊涛骇浪之中,一艘艘巨舰一次又一次地撞破那山峰般涌起的巨浪,凌空开放出一簇簇雪白的浪花。
舰船锅炉里焚烧着威尔士白煤的烟雾冲天而起,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旋起一道道白柱,宛如一条条腾空飞舞的白龙,在空中翻滚飞舞。
金包里外海,舰艏刻着菊花纹章的日舰完全控制了台湾北部整个海域,别说是渔船,就是外轮也像避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上前来。
台湾水师早在澎湖战役就被消灭大半,剩下的全是小舟小船,更加不敢出来迎敌,除了少许海船躲到南部黑旗军控制的港口,其余海船全都回到福建,算是最早一批响应清廷号召内渡的水师部队。
特遣舰队的指挥官海军少将东乡平八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因为在他心目中,帝国的海军应该去啃骨头,像大东沟海战那样一艘艘地击沉清军主力战舰,而不是只在这些小舟小船后面追赶。
自从北白川能久亲王率陆军登陆金包里后,他便没在总督桦山资纪面前呆过,因为只要陆军登上台湾,他的海军使命便已结束,整日无所事事,常常一人独自在松岛号的舰艉走廊上漫步,遥看日本列岛。
但今天,令他大感惊讶的是,侍官突然出现在面前,匆匆向他报告,转述总督桦山资纪的命令,要他即刻前去舰艏会议厅参见。
东乡平八郎掸掸雪白色的海军军服,虽然军服表面已然一尘不染,甚至连细微的褶皱都没有,但他还是很仔细地将军装整平了,这才迈步向松岛号舰艏会议厅走去。
才刚刚走到舰艏会议厅的门口,他便听到里面传来“啪啪”的声音,他不用探头去看,也知道那是手掌掴到人脸的声音,他不由紧张了一下,在门后停立几秒钟,这才走到门口,看到会议厅前方站的桦山资纪,急忙敬礼,道:“报告阁下!东乡平八郎前来报到!”
“哦,是东乡君,进来吧!”桦山资纪铁青着脸撇了他一眼,还算客气地点了点头,但当他目光转向面前站立的川村景明少将时,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东乡平八郎走到桦山资纪的背后,这才发现北白川能久亲王已经来了,极为尴尬地站在一侧,一声不敢吭,而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川村景明满脸胀得通红,左右两边脸似已肿了起来,刚才那掴脸声音估计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八格牙鲁!你们第一旅团是干什么吃的?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陆军,天皇陛下最信任的禁卫军,几千万国民背负的天文数字一般的债务和期望,用牙缝里挤出的那点铜板来养活你们,你们就拿这个来回馈吗?”说着,桦山资纪的脸胀得比猪肝还难看,他手中的电报撕碎,然后狠狠地扔在川村景明的脸上,咆哮道,“大日本帝国的脸,整个陆军的脸,都让你给丢光!”
“嗨!”川村景明一脸的羞愧和沉痛,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这个暴走的老人,刚刚登陆金包里的喜悦随着温泉岭的大败一扫而光,除了屈辱,还是屈辱。
“大本营,大本营的那帮老家伙要是知道你们第一旅团连续两战打出如此差的恶绩,川村少将,你可知道后果?”桦山资纪抬起手,狠狠地甩了对方一巴掌,厉声道,“剖腹谢罪,你这是要向天皇剖腹谢罪,明白吗?”
川村景明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变得像死灰一般难看,他这回连“嗨”的勇气也没有,只感到上半身完全僵硬,根本动弹不了,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凝固似的都感觉不到存在。
一旁的北白川能久听得早已满头大汗,桦山资纪很多话虽说是冲着第一旅团说,但其中不少矛头却是直刺他这个近卫师团指挥官心坎,毕竟第一旅团的过失也就是近卫师团的过失,也即是他北白川能久的过失,如果不是照顾他亲王殿下的面子,恐怕站在桦山资纪面前受到训斥的将是他本人。
不过当他看到桦山资纪似已动了真怒,额上的青筋都从皮层下面跳了出来,那眼睛像上了油的鞭子,仿佛都能抽在人的心田上,他知道如果再让这个脾气暴跌的老头这么怒斥下去,恐怕川村真的要剖腹谢罪,急忙踏上前一步,向桦山资纪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颤声道:“阁下,请重重处罚我吧,温泉岭之战,第一旅团的失败,就是我北白川的失败,是我不曾预见大蛇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赶到温泉岭增援,也是我不曾料想到大蛇魔居然甘冒风险,分出一半主力直袭温泉岭!”
桦山资纪怒气冲冲地瞪了北白川能久一眼,虽然名义上这个亲王是他的部下,但那也仅是名义上,毕竟他还要照顾天皇的颜面,华族的威仪,不可能像对川村景明那样肆无忌惮地训斥甚至掴耳光,但他的怒气却也难以得到平息,他吼叫道:“亲王殿下,第一旅团必须有人要为温泉岭的失败负责,必须有人剖腹谢罪,以报国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由呆了一下,本来以为北白川能久亲王开口,事情会有转机,但现在看来,这个老头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色厉火爆。
川村景明的脸已经变得比猪肝还难看,他浑身不由颤了一下,近卫师团建军史上,从未有旅团长这么高级别的军官剖腹谢罪,如果他成为第一人,恐怕他和他的家族都要为此蒙羞,但现在,站在这儿的,最该为温泉岭剖腹谢罪的人,除了他,就再没有别的人了,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就不由僵硬起来。
“对,必须有人要为温泉岭的失败负责,第一旅团必须有人要为温泉岭的失败剖腹谢罪!”就在气氛陷入紧张而窒息的时候,北白川能久再次打破沉默,沉声道,“第二联队必须有人要为温泉岭的失败剖腹谢罪!副联队长吉川大佐是此战失败的罪魁,此战给近卫师团蒙羞,给帝国陆军蒙羞,他必须为此负全部责任!”
他顿了一顿,眼里电光如潮,脸上杀气腾腾,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吉川大佐必须剖腹谢罪,以报国恩!”
听到北白川能久把最后一个字嚼完,所有的人的心不由跳了一下,立刻将目光汇聚到桦山资纪身上,紧张地看着他。
桦山资纪脸色板得紧紧的,一点表情也没有透露,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北白川能久,又转过头来瞪了川村景明,好半天才道:“吉川大佐必须剖腹谢罪,但是你——做为第一旅团的指挥官,川村少将,你也必须为此次温泉岭之战失败负责!你这位子,就暂由石原直一担任!”
川村景明脸色一青,但还是挺直腰身,微微地躬了一下腰,行礼道:“嗨!”
桦山资纪侧过头看了一眼川村景明身边的一个军官,冷冷道:“石原君,你可知道自己身负之责吗?”
那个叫石原直一的军官立刻双脚磕了一下鞋跟,大声应道:“报告阁下,卑职敢不倾力雪耻,唯死而已!”
桦山资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近卫师团,天皇禁卫军的风格!”他顿了一顿,目光突然变得锋利无比,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但石原君你要记着,如果再有温泉岭之战这等蒙羞之事发生,剖腹谢罪之人,非你莫属!”
石原直一脸色一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个位置还不是那么好坐的,他在那一刻只感到自己是坐在火山口之上,屁股都似乎感到已烫糊了,而一旁的川村景明由原来的忿闷不甘到长长舒了一口气,表明大家都对这个位子讳莫如深。
虽然百般不愿,不过石原直一还是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嗨!”
桦山资纪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转过身来,对东乡平八郎道:“东乡君,把你叫过来,不是专门让你看陆军出糗,而是有事需要你们海军大力协助!”
东乡平八郎立刻躬身行礼,道:“敢不从命,唯死而已!”他看到总督大人如此训斥陆军同僚,还上升到剖腹谢罪程度,就不由感到暗暗心惊,更觉得身上责任重大,如果海军也出现败绩,恐怕他就不会如北白川能久亲王殿下那般好运,总督大人会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在他一人头上。
桦山资纪看着自己曾经的海军部下,眼里慢慢出现了暖意,现在也只有海军,帝国的海军是可以期望的,如果他还不能及早扫荡台湾,平息支那人抵抗,恐怕大本营的老家伙们光光用唾沫就可以淹死他,天皇陛下也绝不会饶过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
想到这里,他的汗毛都全都要竖了起来,那个可怕的大蛇魔,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逮到日军就发疯地打,甚至比帝**人的武士道精神还更敢死,这种人实在是自己的大敌,也是帝国的大敌,此时扫平台湾之后,这个人,哪怕是躲在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揪出来,活生生地杀死,以绝后患!
他抬起右手,严厉的目光逐个扫过会议厅内的所有参会军官,一字一字道:“皇国兴废,在此一战,诸君已无退路,必须随我一起奋战至胜!”
“我命令:登陆金包里的第一旅团第二步兵联队、第二炮兵联队必须夺回温泉岭控道,以雪前耻,否则,中队长以上所有军官,全部剖腹谢罪,以报国恩!”
“第一旅团第一步兵联队、第一骑兵大队、第一炮兵联队绕过阳明山,切断台北与基隆要道,阻止基隆守军增援台北方向!”
“第二旅团第一骑兵大队由金包里登陆上岸,配合特遣舰队海陆攻击沪尾港,夺取台北城西面门户,沪尾港一旦夺下,第二旅团主力由海军运输船直接输送上岸,直击台北城,联合第一旅团,全歼支那军驻台北主力,活抓唐景崧!”
他恶狠狠地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吼道:“此战如若再不能胜,自我以下军官者,全部剖腹谢罪,以报国恩!”
“嗨!”会议厅内所有的军官全都板直了腰身,整齐得吼出同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