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红标军军官们不由纷纷变了脸色,就连邱逢甲也在一旁尴尬地侧过脸去,如今的首领权势威仪早已不可同日而言,在众人心目中越发威严肃重,虽然首领与部下们态度十分的亲和,但大家既有从龙之心,自然十分维护他的形象,像这样冒犯之言,就连部下们都感到忿忿不平。
“秀蓉,不可无礼!”刘永福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但看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僵硬,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立刻侧着身子,瞪了那小姑娘一眼,喝斥道,“还不快给红帅陪罪?”[]
郁笑城看了刘秀蓉一眼,微微一笑,他自然记得这个小姑娘,当时在台北郊外黑旗军的临时军营里,还躲在刘永福的背后偷窥他,只是这短短几个月,小姑娘啥也没变化,而他却似乎度过了好几个年头一般,饱经沧桑,满身的硝烟气味,人也变得成熟得多。
刘秀蓉嘟着嘴巴,十分不情愿地敛衽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秀蓉向红帅请罪,请恕小女刚才无礼!”
郁笑城也没想到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已经变得如此崇高,不过看到部下们,包括邱逢甲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畏惧,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怪异,也许这便是万万人之上的滋味吧?
“没事没事!”他急忙上前扶起刘秀蓉,笑道,“钦帅不要苛责她,我们红标军不讲究那么多繁褥礼节!”
刘永福还是瞪了刘秀蓉一眼,低声道:“还不谢过红帅?”
“谢红帅!”刘秀蓉心里极不痛快,但碍于父亲的面子,还是向郁笑城谢过,但是她还未来得及再次行礼,就被郁笑城制止了。
郁笑城有些生气地对一旁的刘永福道:“钦帅,你这是让小弟我难堪吗?就为这鸡皮蒜毛的小事,再这样我可就要生气了!”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突然闪耀起炙人的光芒,目光像两道激光一般直逼向对方,道,“铁正一向十分钦佩钦帅的为人与胆魄,希望能与钦帅共挚抗日大旗,复我国土,扬我国威,安我百姓,定我海疆!”
刘永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郁笑城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更直率的人,一下子就开门见山点到他一直想要说的话,他看了一下周围的人,沉吟了片刻,道:“红帅,可有斗室能够触膝长谈?”
郁笑城点了点头,道:“到我的签押房来吧!”
支开了所有的为,两人进入了大堂后面的签押房,也就是现在俗称的机要办公室里,郁笑城一进入房中,便将大门闭上,然后领着刘永福进入签押房的内房,内房中有办公桌椅,郁笑城便请他先入座,自己才坐下。
“红帅……”刘永福刚刚开腔,便被郁笑城立马插话截住。
郁笑城笑道:“渊亭兄,既然都到了内室中,我们就要再红帅、钦帅地叫了,那多别扭啊?大家都叫对方的字吧,这样才显得亲近,对吧?”
听到这话,刘永福也不由点了点头,道:“那好吧,铁……铁正兄,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兄弟,那我们也就不要见外了!直说了吧,此次前来台北,我有两个目的,第一,为铁正兄取得台北大捷、沪尾大捷庆贺,这两场战役虽然历时不长,但却打得极为艰苦残酷,我人虽在台南,却也风闻一二,而真实之惨烈可能更甚我之所闻!不过做为兄长,确实要为你们的胜利感到由衷的钦佩与高兴,你们的这两场重要的胜利,让我们几百万台湾民众看到了光明与希望,你们的这两场大胜,也让东洋鬼再不敢小视我们台湾,我为千千万万免受倭寇侵害的台民向铁正兄您表示感谢!”说着,他突然离开座位,单膝着地,冲郁笑城抱拳行礼,昂扬道,“请受渊亭一拜!”
郁笑城不由大吃一惊,连那心高气傲的刘永福都甘心向他行拜致敬,可知其内心的敬佩绝非虚妄之谈,而是真心诚意之举,这不由让年轻的首领感到格外的感动与不安,急忙上前也单膝着地,扶住对方,道:“渊亭兄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切切不可这样,这礼过重了,铁正担受不起,快请起,快请起!”
刘永福站起身来,抱着拳激动道:“渊亭一向只佩服英雄,只敬重英雄,铁正兄便是渊亭所佩服所敬重的英雄,此次前来没带什么礼物,只有这一拜才能以表渊亭内心之感激!”
郁笑城感动道:“渊亭哪里话,渊亭在安南与法逆交兵,纸桥大捷,威震敌胆,名扬中外,乃我辈之楷模,铁正还要向渊亭讨教与学习,‘英雄’这二字,真不敢当,为这片土地奋战,为这片土地流血,为这片土地牺牲的人,他们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刘永福眼里含啜着泪花,他用力地点头道:“对,我刘渊亭同样要拜这些为台湾而流血并付出生命的烈士,他们才是我们的英雄!”说着,他再次单膝着地,抱拳遥向北方敬礼。
郁笑城也急忙跟着单膝着地,学着他的模样抱拳遥向北方敬礼,台北之战的惨烈,他光光从草山那漫山遍野的红标军烈士墓碑就能一窥究竟,要不是无数红标军浴血奋战,死拼到底,台北城现在已经就是日军的天下,而他也绝不能像现在这样这般轻松地与刘永福在密室之内触膝相谈。
“渊亭来的第二个目的便是想问铁正兄一个问题,还望铁正兄如实相告!”刘永福眼睛突然变得比太阳还更炙灼闪亮,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逼向了郁笑城,道,“希望铁正兄不要回避!”
郁笑城心中不由一惊,刘永福真是干爽之人,一点拐弯抹角也不转,直接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非要他明确表态,搞得他不由大是紧张,不过内室之内并无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上话,道:“渊亭请说,铁正有一答一,有二答二,绝不回避,必如实相告!”
刘永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道:“我就想问铁正兄,这台湾北部已经尽揽红标军之手,倭寇受此重挫,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必不敢侵扰铁正兄!铁正兄下一步欲意何为?”
郁笑城听到这话,立刻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他刚刚与冯·德克比做了一笔大生意,采购了一些冶金方面的蒸汽机,并通过他为中介,从欧洲聘了一些机械师过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刘永福的鼻子居然那么灵敏,才刚到台北就便闻到了什么,显然这个台北城内有不少黑旗军的眼线与探子。
看着对方那锐利炙亮的目光,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渊亭兄,倭寇是被打败了,但并非不会卷土重来,而且倭寇的反扑将可能比之前更加猛烈凶狠十倍,红标军只是一支刚刚草创的队伍,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考验,幸运的是它并没有夭折,反而挺立起来!但是我们不能老是有这种侥幸,我们必须做足准备,我们必须随时迎击最严酷的挑战!战争才刚刚开始,仅仅只拉下一道序幕,而落幕之时却遥遥无期,我们红标军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
他停顿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渊亭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们红标军,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保卫这片炙热土地,保护我们的手足同胞,我们红标军每一个人也愿意为此牺牲生命,抵抗任何一个侵略者来犯!”
刘永福听到这话,却没有表示什么,脸上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的眼睛似乎在看着郁笑城,也似乎并没有在看着,谁也不知道此时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但很显然,他在思考,在思考一个似乎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
“铁正兄,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整个台湾岛都在你和你的红标军掌握之中时,你……你会自立为王吗?”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郁笑城,当他说到“自立为王”四个字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由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地变得有些发青,但眼中的神色却更显得异样纷杂。
郁笑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最终是要问这个问题,毕竟红标军的发展如日中天,红标军的斗志也锐意逼人,而仅看衙署内外红标军们的表现,就算是再不敏感的人也能感觉出点什么,也难怪刘永福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能问得出,也证明他确实是个十分坦率直爽的人。
听到这话,年轻的首领确实十分的尴尬,看来这才是这位黑旗军统领千里迢迢从台南跑到台北的真正原因,否则依现在的局势,日军舰队仍然在台湾外海游弋,有些战舰已经到了台南,战争的威胁还未消除,他这么擅自离开台南实在是太过冒险。
郁笑城抓了抓头发,苦着脸摇晃着头道:“自立为王?渊亭兄实在是太高看我了,台湾自古是我中华神圣不可分割之领土,即便是在瑞芳众人拥我做这台湾民主国续任总统,我也秉持己见,坚持不干,绝不能让台湾在我手里以任何名份分割出去!我们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我们绝不能做出愧对祖宗,愧对良心的事情!渊亭兄放心好了,我们红标军的宗旨便是保家卫国,抵御侵略,捍卫国土,守法安民!”
“好,好,好!”刘永福激动地用力拍着大腿,大声道,“铁正兄,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我们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绝不能让台湾眼睁睁地从我们手里分割出去,它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土地,它也将为流淌我们血脉的后世子孙继承!台湾的名字永远都只能一个,那就是中国!我们台湾人,永远都是中国人!”说着,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郁笑城的右手,眼眶里噙着星星的泪花,那泪花是喜悦的泪花,那泪花是欢乐的泪花,那泪花是激动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