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天边露出了艳阳的一角,村落中的小院子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哭晕在娘亲的身边。微风抚恤,少年身侧站着一位中年道士,破烂的衣衫零落不堪,但看那面料却十分华贵,又不像是个出尘之人。他鼻若刀削棱角分明,面容刚毅眉锋上挑,只是面色十分苍白,与他面色相像,同样苍白的,是一头飘逸的白发,似是饱经风霜,受尽苦累。
趴在丧母身畔的,正是夏一衡,站在一旁的则是薄西山,一衡兀自酣睡还没醒来,薄西山将手轻轻的搭在了他小小的手腕上,洞息查脉。
须叟,他将手收回,得知夏一衡并无大碍,只是一夜哭闹太过疲劳而昏睡了过去,他脱下道袍悄声给一衡盖上,便细细的打量起这个幼年无亲的夏一衡来。一张倔强的小嘴撅的老高,双目微合,忧眉紧蹙,小手搭在娘亲满是泥土的手上,另一只手则狠狠的攥着一根竹棍,上面还粘有已然干涸的血迹,紧咬的牙关引起了薄西山的注意,这孩子―――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
他依然没有将夏一衡叫醒,能睡就多睡一会儿吧,与其将他叫醒面对一目凄绝,莫不如让他作个恶梦也好暂缓伤痛。
想到这儿,道士对着夏母的遗体深深的作了个揖,又在地上画了个满月,中间填了个“夏”字,没人知道他的用意。
现在已是初晨,天刚蒙蒙发亮,薄西山稍适打坐,恢复了一些元气,便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村子,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三面临山鸟声啼啼,村前有条小河,有潺潺流水的声音。薄西山紧握双拳,哀伤的叹了口气:
“唉… …想我流云宗一脉虽极擅用水,法秉上乘,却无水不成,始终盘踞深山不敢妄自尊大,昨夜我一时中毒竟未听见这水声,如果听见,又何须害的这对母子阴阳永绝!天意,天意啊!”薄西山悔不当初,气闷欲绝,又暗道事已至此,何必怨天尤人。
看到小河,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便起身去那小河洗漱,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行装,人也恢复了几许精神,正打当他打算回到夏一衡身边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物莹光闪闪,很是刺眼。
“九纹九绞刃!!”薄西山失声叫出,他将其握在手中,竟发现此刃并不沉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轻盈,仅和一把细剑的重量稍差少许。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场恶战,这兵刃在抵御了一记惊雷之后竟丝毫无损!要知那一记天雷倾注了他毕生所学,引御天雷的五雷珠更是上上乘的仙器,如今仙器已碎,而这刀刃竟没个刮痕!
薄西山正在暗暗吃惊,另一边的夏一衡已经醒来,两人眼神相碰的一瞬,夏一衡先是一愣,而后轻轻起身,抚去娘亲身上的尘土,退了三步,跪在地上怦怦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并没哭闹,仿佛一夜之间已经长大成人。
而后向这边走来,轻一颔首道:“我叫夏一衡,衡心的衡,现在想去葬了我的娘亲,你能帮我吗?”
薄西山心下一惊,暗念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这一分傲气凛然,绝不是一个十几岁孩童该有的举动,当下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两人就在院后的山下葬了夏母,夏一衡三拜之后忽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根竹棍,用力的插到了娘亲的坟头,眼神坚定,若有所思。
陡的,他转过身来,跪在了薄西山的脚下,昂首看着他的眼睛,说到:“一衡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又没有别的去处,您能作我的师傅吗?”
薄西山半晌没有回答,旋即反问到:“一衡,你是想为母抱仇?”
“是!”夏一衡眼露凶光,没有半分的犹豫,仅以一字回答。
“唉… …”薄西山叹了口气,看看了夏母的陵墓,道:“世仇相报,何日能终啊,我不能做你的师傅。”
夏一衡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薄西山竟会如此回答,一颗心顿时跌到谷底,好不气妥。
“但,我膝下无子,愿视你如已出,你可愿意?”
“嗯?”夏一衡愣在那里,似乎并没听懂他的意思。
薄西山以为他不情愿,脸上一红,道:“若你不愿,我收你为徒也罢!”
夏一衡这才缓过神来,当下一头磕在了地上:“爹!”
这一声爹饱含委屈,确是发自真心,让薄西山险些哽噎。他游戏人间上千年,向来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如今却就这样收下一子,有了后人。顿时内心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上了心头。
他一把将夏一衡扶起,道:“一衡,你娘亲是我恩人,但我之所以收你为子,并不是要助你报仇雪恨,也不是全为了报达你母亲的恩情,而是别有原因。”
夏一衡皱了皱眉,并未作声,选择了静静的待他说出下文。
“我曾在下山游历的前一天突然顿悟,决定下山游历,踏越百川,而在此之前我都在闭关修炼,从没有过这等想法,当晚我去禀明道尊,讲明来意。道尊并未阻拦,而是为我卜上了一卦,卦上写明,我此次下山,在道心稳固之前将有一难,虽不至死,但必将害死一人,此人生有一子,其子姓夏!”
夏一衡听到这里猛的一惊,当即仰头向他望去,薄西山早已料到如此,接着说到:“下山之后,我每每行事总是小心翼翼,惟恐伤了他人性命,怎奈天意如此,避无可避,我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一衡,说起来,你母是因
我而死… …”
夏一衡听后竟是生生的叫了声“爹”。其中语气竟无半分悔意,十分果决。
“前些日子我听闻这德阳城中有一对男女,伤人性命后食其白骨,手段极其残暴不仁,便匆忙赶去,恰巧昨日就与他们相逢,一眼就认出他们乃借魂司的门徒。夜间就与其交战,这借魂司中人最擅邪门盅术,我不巧中了一个名叫越娇娘的血毒,不得已仓惶逃命,路中运气逼毒。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大劫在即,卦象就要应验,便朝城外跑去直奔村中。想这“夏”姓并不多见,小小村落里遇到姓夏之人的可能性或许小些,怎想… ….唉… …天意啊,天意!”薄西山再没有说下去,后文之事,夏一衡已经知道了。
夏一衡低着头抠了抠头指,他不懂什么是天意,更不晓得什么叫定数,在他年幼的心里,自己现在下没了家,也死了娘亲已是事实,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却并不茫然,眼前认了一位神仙做爹,只要自己勤苦好学,报仇的事情只在朝夕。对于薄西山,他虽然知道事情是因他而起,害自己到了这步田地,可也无憎恨可言,毕竟他并不是故意害自己的娘亲,娘亲将自己托付给他,以后他便是自己的亲人了。想到这儿,一衡开口说到:“爹,你是不是神仙?”
这句话问的薄西山哑口无言,夏一衡之所以这么问,显然并没把他当做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自己若说不是,他一定十分失望,可若说是,那成仙之日还不知有多远… …于是微笑道:“我虽未成仙,但指日待”。
在夏一衡看来,他能引来天雷,也算是半个神仙了,既是神仙,当然与凡人不同,这一头白发就是神仙的象征了吧。
“爹,你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呢?”
“呵呵,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和你讲,走,咱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去!”说完,他摸了摸夏一衡的头,两人朝城里的方向走去。
此次进城,夏一衡的心情已与上次截然不同,早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只是默默的看着琳琅满目的商货,冷冷的听着小贩们的吆喝。
他们二人走在这街上格外扎眼,薄西山一头过肩的白发,道袍已扔,穿的却是衬衣,看束发的方式是个道人,可身边的孩子竟不时的叫上一声爹,语气很是亲近,不免让旁人差异。
薄西山带着夏一衡到了一家布坊,想要买些行装,他本人向来注重装扮,人间游历数百年,心态竟是十分年轻。两人在布坊中间一站,掌柜头都没抬的瞟了一眼,又继续做他的帐,他做了一辈子生意,一看这两人就是活脱脱的一副要饭相,男的混上下满是黄泥,孩子的鞋也露着脚趾,身着麻衣,莫说到他这家高档布坊,就算是普通的店铺,能不能买起最差的衣服,也是个问题,于是根本没有招呼的意思。
到是他家的伙计很是热情,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道:“二位打算挑点什么?”
薄西山见那掌柜狗眼看人低,并没有生气,想他阅历无数,论起辈份,那五十来岁的老板做他重孙都绰绰有余,又怎会和他计较,道:“给我挑件上好的童装,要三色镀综的锦缎做衣,薄面滑腻的轻纱做衬,外加一双求精坊的踏云履,必须做工上乘绣有祥纹,颜色嘛,纯白就好,莫加修饰,我的一会儿再说!”
他这番话说的很是随意,就好像他要这样的衣服根本是理所当然,要知道,这等做工和面料,整个德阳城也只有几家官宦才买得起,价格诚然不菲。
那面善的伙计为难的向后瞧了瞧掌柜,又战战兢兢的打量了一下薄西山,道:“这衣服我们店内到能做得,可这踏云履却是要去那求精坊取来才行,您且稍等,我问问掌柜”。
说罢,就朝掌柜望去。
那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形形**的人到也见过不少,他瞧了瞧薄西山,看出是名道士,可道士怎么会穿如此华贵的衣服?暗叫来者不凡,可别是同行差来找麻烦的吧!想到这儿,他快步向前,满脸堆笑,拉着长音道:“怠慢了怠慢了,二位莫要生气,快快请坐,快快请坐啊!小公子,请坐请坐。”这后面的一句小公子,却是对夏一衡说的。随后向一侧喝道:“根子,快去给客人沏两盏上好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