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火云峰顶。
“太玄阁”残址。
一个苍老力劲的声音暴喝:“你这混帐,还敢到火云峰来,是来示威的么?”
一衡的出现令百离大吃一惊,惊讶他的胆大包天,惊讶他的一脸平静,而百离却气的浑身颤抖。
一衡走到百离道尊身前,看了看被毁掉的“太玄阁残片“,“扑通”一声跪下,佯装悔意,一脸懊悔,大声喊道:“还请道尊责罚徒孙,夏一衡万死难辞其咎————”这一声,他是喊给火云峰所有人听的,深夜里,他暗含真元的忏悔声格外清亮,令火云峰门人听得真真切切。
百离倒稍有受用,毕竟,这一声呐喊被这么多人听见,他自认为找回了几分颜面。但郁气难消,岂是一句话便能抵受的,幼稚!
百离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这徒孙我不敢收留,日后你稍有不悦,那芷菡便来兴师问罪,我小小火云峰乃是清静修道之地,不是杂耍的猴林,到时鸡飞狗跳,谁能承受得了?你也不必谢罪了,我吃受不起,速速离开吧!”
一衡仍然跪伏在地,朗声道:“百慈道尊,请您念在徒孙年纪尚小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回,日后我愿给您当牛作马,将功补过!”
嘶——百离倒抽回一口冷气,心道,这小厮白日里还咬钢嚼铁的与我对峙,怎么现在反而这样软语相求,莫不是有什么诡计?哼哼,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伎俩,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思及此,百离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道:“你也不必给我当牛作马,我身为道尊,并不吃你这晚辈的气,只是芷菡道尊无故来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句话,一个托辞,一个陷井,安插的稳妥而精妙。
一衡心中暗道,芷菡“无故”来犯?若不是你要杀我,她会来么?现在就给自己开脱罪名,越老越不脸!
百思不得其解?想问我与芷菡如何认识的么?哼,等我杀你之时,会一并告诉于你!
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今天一衡要演的这出戏,是谢罪。
“多谢道尊大人大量,不与晚辈计较,但今日一衡不敢虚受如此大恩,日后凡是道尊吩咐,上刀山下油锅,一衡万死不辞!”
百离心道,你万死的日子还在后头,不但你要死,那芷菡丫头还要陪着你一块儿去死!我就看你这出戏怎么演,演完了怎么收场!“呵呵,小童起来吧,你还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同你计较呢?”百离装出一幅慈祥的面容,又追问道:“只是那芷菡她……”
一衡赶忙接过话来,“徒孙与那芷菡并不相识,至于她为何救我,她也不肯说,我看还是道尊您亲口问她的好,我一个小辈,又有什么资格和她对话呢?”
原来你也不知道……百离心中想着,又道:“你速速去找你的师父熊立岳吧,告知与他,今日之事我会既往不咎,让他也不必放在心上,毕竟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去吧……”说完,他背过手去,不再看一衡。
他怕,他怕露出杀意!几千年了,自敖淼先师飞升以后,他早已忘记了跪在别人身前的感受,而今天,他跪在地上压出的石坑正被他踩在脚下!这个小厮,必须要杀!
“哦,对了”百离低沉的道:“再过半年就是每五百年一次的“三峰会武”,全宗小辈都要参加,每位门主也都至少要派出五位入室弟子出赛,你是熊立岳唯一的弟子,是必须参加的,回去做好准备,希望你能为我火云峰夺得荣耀,也算是对我和你师父的一片慰藉吧。”
一衡匆匆应下,恭敬起身,临行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转头对百离道:“道尊,徒孙少不更事,毁了您的‘太玄阁’,现在后悔万分,待徒孙有道法精深的那一天,一定访遍名山大川,尽找精工巧匠,为您重塑‘太玄阁’!然后……跪在太玄阁前再次给您叩首谢罪!”心里想的却是:等我道法大成,定要亲手杀掉你这个要我性命的卑鄙小人,然后将你尸体置于新塑的“太玄阁中”,给你磕上三个响头,烧上清香三柱,让你死不冥目,做鬼都悔不当初!
百离背对着一衡,草草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一衡也没再多言,转身向山下走去。
“嘘——别吱声,他下来啦!”林中传出躁动之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一衡微瞥一眼,黑夜中只见林中人头窜动,以灵视之法探之,山中超过半数的师兄师姐们都来了,此时趴在林中一声不吭,静的出奇。
一衡心中轻笑,果然不出所料,那一声巨吼的道歉,他们都听到了——
装作没有看见,一衡信步向前走着。
“他还真够胆量,都这样了还敢来找道尊道歉呢,也不怕被道尊杀了!”
“你懂什么,今天那个女子有多厉害你没见到?道尊不敢杀他的。”
“你们几个别扯了,我看是人家夏一衡真心悔过,置生死于度外了。”
“嗯,按你这么说,道尊要是再为难他,可真有点小人了。”
“嘘———别胡说!你活够了吗?”
“……”
一衡远远听着,虽然脸上十分平静,心中却五味杂陈,唉,来这流云宗不到四年的光景,竟然得罪了百离这样的小人,小小的祸事,你又怎么忍心灭杀我一条年轻的生命!
这若大的火云峰里,门主和数千徒孙,难道你们就不能有一人跳出来为我求求情吗?
道途漫漫,这件小事也许只是你们生命中的一道风景,而我,却险些死于非命,若我今天真的死了,芷菡没有来救,又有谁会记得我这个无名小道呢?我那死去的娘亲九泉之下早早与我相会,又会何等痛心?
我,夏一衡,绝不能死!
谁要我要死,我便要将谁挫骨扬灰,寝皮食骨,形神俱灭!
一路上,一衡的内心纠结而痛苦,但却并不茫然,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潜心修道的决心,将娘亲从那恶寒的九幽之下带回人间后,他要陪着她,让她食衣无忧,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他要让义父、芷菡、圆月、隋心、永败全部心愿得偿,全部!
唉,看着明月,一衡止住了前行的脚步,叹道:“不知,那还有多远……”
流云宗巨大的山涧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行其中,那身影无尽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和无助,渐渐隐入到蝉鸣蛙叫的夜色之中……
时光荏苒,轮回无尽,就在他现在走过的地方,那孤独的身影远去的山涧,两千五百多年后,杂草丛生,罕有人迹,可那里,却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墓碑,与那新建成不久的“太玄阁”遥相呼映。
上书———
“流云宗二代仙师百离道尊之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