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很难想象的是,在有“十里洋场”之称的大上海,一旦缺少了霓虹灯闪烁、交谊舞蹁跹、爵士乐鼓荡,以及空气中弥散着各种暧昧香味的一家家舞厅,是否会一瞬间就失却春风荡漾的亮色?
非常遗憾的是,在1934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的平安夜,这个理应最为浪漫旖旎的夜晚,整个上海滩的上流社会都沉浸于红军逼近的恐惧之中,哪怕是最最乐天的浪荡败家子,也没有了倚红偎翠、猎艳寻芳的兴致。而被誉为“玫瑰色之梦”,风靡了整整一代人的百乐门舞厅,也在一片慌乱之中宣告关门停业。
——旧上海都市风情中的浪漫奢靡,仿佛霎时间就被革命和斗争的铁血风暴给驱散一空……
然而,就在这一派人心惶惶的气氛之中,却也有人因此而感到喜气洋洋,一副天降大礼包的欢快模样。
上海虹口日租界,四川北路2121号,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幽暗的夜幕之中,这座钢筋混凝土的坚固堡垒,犹如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虎视着周遭的繁华景象。
——作为侵略中国的最重要桥头堡之一,上海对于军国主义时代的日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从清末甲午战争结束开始,日军就在这里长期驻扎派遣舰队,并经常以水兵上陆行动,曾经镇压过著名的五卅运动。1927年,日本海军派遣三个大队的陆战队登陆上海,先是阻止北伐军进入日租界。又出兵山东,参加了1928年5月日军在济南对北伐军的进攻。
在北伐战争烽火渐息之际。日军却没有将这支部队调回本土,而是于1928年6月择其精锐常驻上海。正式编成“上海陆战队”,接受“支那派遣舰队”的指挥,并且装备着包括英制维克斯轮式装甲车在内的重型武器,被认为颇具战斗力。到了1932年的时候,也是这支部队一手挑起了“一二八”事变。
1932年10月,在一二八事变平息之后,日本海军发布《海军特别陆战队令》,将上海驻军升格为“上海特别陆战队”,将其扩充为拥有六个大队(含一个炮兵大队)和若干直属、分遣部队的独立作战单位。同时又重建了四川北路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用防炮钢板进行加固,使之成为一座非常坚固的作战堡垒。
除此之外,在公共租界东区与越界筑路的虹口,从汇山码头往东,直到虬江码头的沿江地带,日本军方都建有碉堡式的房屋。在杨树浦、江湾等地,日本人的学校、工厂中到处设有堡垒化的军事据点,在坚固的水泥屋顶上,随时可以架设大炮与机关枪。而这些军械在平时就藏于地下室内。
因此。跟惊慌失措的国民党上海市长吴铁城不同,虹口的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官大川内传七少将和第三舰队(支那派遣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此时却是举着酒杯,一脸的胸有成竹、踌躇满志。
——跟“土头土脑”的日本陆军不同。师从英美、推崇欧式风尚的日本海军,也很自然地从英国老师那里学来了过圣诞节的习俗。虽然在今天早上被支那赤匪的“反日宣言”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由于圣诞晚宴的准备均已完成。招待租界要人的请柬早已发出,连烤鸡、蛋糕和圣诞树都摆设好了。而支那赤匪就是成了飞毛腿。估计也没办法只用一天时间就从苏州跑到上海……所以,就在对整个日租界紧急发布总动员令。征召租界武装侨民入伍的同时,四川北路2121号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圣诞晚宴依然照常举行。
璀璨的灯光下,军乐队演奏着曲调欢快的欧美流行音乐,一众日本海军将校穿着雪白的军礼服,风度翩翩地觥筹交错,铺着桌布的长条餐桌上,各式洋酒和中式、日式、西式的美味佳肴琳琅满目,但应邀前来的虹口租界日本侨民代表,都对这些美食和美酒兴趣缺缺,只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几位长官的演讲。
“……诸君,此次支那南京政府军懈怠无能,纵容支那赤匪流窜上海,迫使英美两国放松了对我国上海驻军的钳制,实在是我国在南支那开疆拓土、弘扬皇威的天赐良机!”
前不久刚刚率领第三舰队从台湾赶来的长谷川清中将,手持一杯白兰地,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无敌之大日本皇军不但要力挫敌人的一切进攻,击溃赤匪,守住虹口,切实保证三万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还要趁机席卷淞沪,向南京支那当局问罪!将皇国的精神发扬光大……”
跟支那派遣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的满嘴大话和空话不同,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官大川内传七少将的讲话就要务实得多。为了打消虹口租界日侨心中的疑虑,坚定他们支持海军陆战队“弘扬皇威”的决心,大川内传七在宴会上摆出沙盘,粗略地介绍了一下上海特别陆战队的布防和作战计划。
——此时的上海特别陆战队,按照编制共有约两千八百名士兵,在紧急征召租界的武装侨民“义勇队”(其实是退役士兵和黑龙会浪人)之后,可以扩充到四千人左右。这支部队目前全部集中在虹口和杨树浦,背靠黄浦江上停泊的第三舰队,前方直指上海市区华界闸北和江湾地区。
按照大川内传七少将的布防计划,海军陆战队的防御阵地以汇山码头为,沿吴淞路、北四川路、江湾路,以迄虹口公园及其附近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形成一条“长蛇”;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为首、汇山码头为尾。而位于军工路的公大纱厂,则为其外线的主要军事支撑点。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和汇山码头是两个核心阵地。因为前者为其部队指挥中心之所在,后者为其陆上部队与江上舰队连接的主要通道。
当然。为了保卫整个虹口日租界的安全,日军除在上述阵地加强工事外。还准备征召武装侨民入伍之后,出动部分兵力扩大外围阵地,在虹口公园、公大纱厂、日本海军操场、海军俱乐部、精版印刷厂、泰康面粉厂等地构筑临时据点和街垒。同时派出一支五百人的特遣队进驻闸北火车站,获取赤匪逼近的第一手情报,伺机而动。如果赤匪只是虚晃一枪,那么就可以趁势把整个闸北华界一口气吞下。
事实上,对于这么“保守”的作战计划,相当一部分少壮派军官是很不满意的,他们认为以支那军队之懦弱低劣。大日本皇军之所向无敌,眼下既然有了动武的机会,就应该像当年挑起“九一八事变”的石原莞尔一样,挥师一口气打到苏州甚至是南京,趁乱啃下中国最富饶的长江三角洲才对……
亏得在上一次“一二八”事变之中,上海的海军陆战队被十九路军打得很是灰头土脸,气焰不如关东军那么嚣张;而此次来袭的赤匪第十军团,又据说有苏联铁甲车和奇怪铁人助阵,还装备了飞机……当然。对于这样不符合逻辑的蠢话,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们自然是嗤之以鼻,认为是国民党军队在胡说八道。但日本海军毕竟不如陆军那么妄自尊大,勉强还拎得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总之。鉴于敌情几乎完全不明,而己方兵力又捉襟见肘,国内也还没有传来一个明确的态度。长谷川清中将和大川内传七少将最后还是排除了那些少壮派青年军官的干扰,采取了相对保守的作战方略:进则席卷闸北、吴淞口等地。甚至派遣舰队深入长江,震慑南京。以“防御赤化”为借口,进一步扩大日本在沪的势力范围;退则背靠黄浦江,依托舰队火力严防死守,至少可以保证虹口日租界安全无虞。
因此,在大川内传七少将讲解了他的稳健派作战计划之后,日租界的头面人物也都放下了心来,觉得保卫他们的海军陆战队至少不会因为“暴走”而阴沟翻船……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12月24日夜里,上述的这些防御计划差不多还是一纸空文——没办法,一切军事行动都是需要时间进行准备的。由于事先猝不及防,日租界当局直到今天上午才发布了紧急征召令,很多退役的“义勇队”都还没来得及赶到军营报道。而各处预设阵地和军事据点里,眼下也是空空荡荡,弹药、机枪和速射炮都没来得及搬运过去。
甚至连预定进驻闸北火车站的那些士兵,这个平安夜也还滞留在公大纱厂、汇山码头等地的常设营地里,尚未开拔出动——按照军官们的说法,既然饭菜点心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怎么样也得让士兵吃过了这顿圣诞大餐再出发……反正以支那人的低劣和懦弱,早一天晚一天应该没多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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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整个上海滩本来应该最具有圣诞气息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里,此时却是一片哀鸿遍野的萧瑟景象。在戒严令之下,商店、舞厅和俱乐部大多提前歇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也在这个夜晚熄灭了。
还有数万被赶出家门的战争难民,顶着刺骨的寒风,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公共租界的街头艰难跋涉,再加上那些趁火打劫的小偷和混混……随着夜幕降临,天空中竟然徐徐飘落了一阵小雪,让这些躲在屋檐下的可怜人冻得浑身哆嗦,更是给这个本应万家团聚的西方节日,抹上了一缕荒诞和凄惨的色彩。
不过,在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事安诺德先生的豪华宅邸里,一切寒冷和饥饿似乎都被隔离在了墙外。
与布置得以实用为主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同,安诺德先生的宅邸里处处体现出这位主人的财富、教养和学识——来来往往、多得认不出来的仆人们,餐厅里一天一换、纤尘不染的雪白桌布、银光闪闪的漂亮银器,花纹富丽堂皇的沙发。精雕细琢的厚重木门,镶嵌金线的地板和天花板。金箔花样装饰的家具,鎏金的镜框。四壁镶木、光线暗淡的桌球室,墙壁上的大幅油画,错落有致的亮晶晶的黄铜烛台,刺绣着绚丽花卉图案的巨幅窗帘,再加上足有四米多高的圣诞树,以及装饰在树上的各种彩灯、彩带……就连地上铺的毛绒地毯,看上去也都是从印度或者波斯进口的原装高档货。
总之,整个大厅处处金光闪闪,被暖气熏陶得温暖如春。被水晶吊灯映照得越发纸醉金迷。无数衣着闪耀、风度翩翩的男男女女,在这里翩翩起舞、谈天说地,他们身上五光十色的珠宝反射出点点华光。铺着洁白桌布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食物:英式烤培根,金枪鱼沙拉,鱼子酱,法式小羊排,巧克力蛋糕,奶油扇贝,提拉米苏……香料的馨馥气息和美食的诱人气息互相交汇。熏熏然令人几乎沉醉不醒。
然而,就在这一派奢靡浮华的享乐氛围之中,虞洽卿,这位大名鼎鼎的上海滩大亨。蒋委员长在上海金融界的重要支持者,却显得闷闷不乐,只是手持一杯香槟酒。板着脸孔踱来踱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尽管有位英国朋友在一个劲儿地劝他下场跳一支交谊舞。
“……看啊。印度手鼓的节拍,爵士乐队的音乐。曳步而舞,身体摇摆——这才是欢乐,才是生活!”
那位多喝了几杯威士忌的英国朋友,一边比划着夸张的手势,一边乐颠颠地对虞洽卿说道,同时还不忘跟几步外某位气色鲜妍的金发美少女眉来眼去,“……相信我,朋友,无论你心中有着多少烦恼,只要找一位漂亮的女士跳上几支舞,心情就会变得舒服很多。”
“……抱歉,鄙人实在是没有这个兴致!”虞洽卿苦笑道,“……赤色分子都快要打到上海了,鄙人哪里还有心思寻欢作乐?南昌的蒋委员长又在异想天开,把我这个‘赤脚财神’当成无所不能的如来佛……”
——由于红十军团切断了南京和上海之间的电报线,因此虞洽卿只得用私藏的无线电台跟远在南昌行营的蒋委员长进行联络,然后就被着急上火的老蒋给摊派了一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把上海的英法美日四国驻军、租界的非正规武装,还有残余的国民党武装力量联合起来,组成一支联军“共抗赤祸”!
这样丧心病狂的要求,当真是把虞洽卿都给气得乐了——且不说上海滩的各国洋人会不会买你这个“未开化国家统治者”的帐,动用珍贵的海外驻军帮你剿匪……蒋委员长,你在示意咱们向日军求援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当前中国的舆论环境啊?!就连吴铁城市长下属的残余警察和保安队,因为心里多少还有点廉耻的缘故,在得知要跟日本人并肩作战的时候,也都是一片哗然,当场就十停里面逃了七八停!
眼下,吴铁城市长已经逃了,整个上海的市面也都乱了,只有租界里勉强还保持着一点秩序……当初1927年爆发大革命的时候,英国人可是调集了足足一万六千兵力进驻上海,弹压着驱逐了北洋军的工人纠察队不敢乱说乱动。可如今租界里却只有这么一点兵力,天晓得到底吓不吓得住即将杀来的赤匪……
“……亲爱的朋友,请放心,格拉汉上校的万国商团,还有柴克雷准将的第一皇家英尼斯基林火枪营和伍斯特郡步兵团第二营(驻沪英军),绝对能够保卫租界的安全。”他的英国朋友倒是一脸的淡定。
“……哦,是么?”虞洽卿抬头略一张望,就看见格拉汉上校正在对一位贵妇百般献媚,而柴克雷准将则趴在桌旁喝得醉态可掬,“……但他们两位怎么没有下去督促备战,反而在这里喝酒跳舞玩得开心?”
“……嗨!你真是太着急了!赤色分子现在距离这儿还远着呢!他们又不是圣诞老人,能够乘着驯鹿雪橇从天上飞过来。”他的英国朋友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对另一位漂亮小姐露出了笑容,“……这位美丽的小姐,merry_ch日stmas(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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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拥有二十二层的当时全上海第一高楼,高83.8米的上海国际饭店屋顶上,一群跨越时空而来的吸血鬼们,正用遥控设备操作着几架无人直升机上的激光指示器,瞄准每一个日军集结地进行照射,
“……ok!所有目标均已锁定,敌人并无戒备……请发送圣诞礼物……明白,礼物已发送……”
吸血鬼真祖玛格丽特小姐淡定地收起无线通话器,然后对着远处灯火阑珊的虹口日租界抛出一个飞吻:
“……merry_ch日stmas(圣诞快乐)”
下一刻,数十公里外的安亭镇导弹发射场上,一枚又一枚整装待发的巡航导弹,发出阵阵巨大的轰鸣声,从尾部喷出耀眼的橘红色火光,相继冲出架设在地面的导轨,呼啸着飞向东方的大上海不夜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