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所言甚是,与某家不谋而合呀!”高廷玉笑道,心中暗想这个陈再兴能够辞官之后还能咸鱼翻身,混的如此风生水起,果然有过人之处,自己刚才随便漏了点风,对方就立刻闻着味道跟了上来,感觉之敏锐,心a思之周密,无一不是上选,这样的人才果然是在哪里都不会埋没的。想到这里,高廷玉轻轻一拍座椅的扶手,高声道:“书记,记下我的命令!”
“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今赛音诺颜部之贵女别乞伯姬,临逆贼而不惧,拯忠臣于危难,不重赏无以酬其忠。将逆贼车林多尔济之部众牧地分割为三,以其一为别乞伯姬汤沐邑。”
高廷玉话音刚落,帐中已是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积聚在地上的别乞身上,这些人的目光各有不同,有羡慕、有妒忌、还有恐惧。高廷玉方才口述的命令虽然还不是正式的朝廷诏令,需要经过汉京天子的首允,但以他的威望和权位,在幼主当朝的现在,几乎可以等同于朝廷的诏令了。这个跪在地上年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已经成为了喀尔喀蒙古曾经最强大部落土谢图部三分之一实力的继承者,如果考虑到其父的赛音诺颜部以及和高廷玉所代表的大顺的良好关系,别乞已经是这个帐篷里所有蒙古王公中最强大、最有势力的一个了。几个心思最深沉的蒙古王公还从高廷玉方才的命令里听出了下一层意思:根据高廷玉的命令,刚才的奖赏虽然听起来很丰厚,即使不再给予赛音诺颜部任何好处,草原上的人听了绝对无法说大顺皇帝亏待了对其忠心耿耿的臣子。但那土谢图部三分之一的部众和土地并非是给予赛音诺颜部,而只是别乞伯姬一人的,别乞伯姬是女人,而且从年纪上看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她所拥有的部众和牧地也很快会随着她出嫁而离开赛音诺颜部,所以赛音诺颜部实际上根本无法从这次赏赐中得到什么实际好处,自然也不会因为实力增长而变成草原上新的潜在威胁。甚至大顺皇帝还可以采用许婚的方式将别乞伯姬嫁给一个需要收买的草原王公,以增强自己对草原诸部的控制力。这个高廷玉简简单单一个策略,就达到了多个效果,果然是一头皮毛都白了的老狐狸。
正当那几个最狡猾的蒙古王公正在腹诽高廷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别乞的激动的声音:“大人,我不要部众、不要赏赐!”
“哦?”高廷玉坐回到座位上,温声道:“别乞伯姬,你为何不要赏赐呢?”
“大人!”别乞抬起头来:“我救觉罗大人只是因为菩萨教诲说要做好事,反对坏人。车林多尔济为了一己的野心,发动叛乱,草原上千千万万的人会因为他的野心而流血死去,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所以我才救觉罗大人,希望可以早日结束战争,让人们能重新过平静的日子,并非是为了赏赐。”别乞一开始还有结巴,但慢慢的她的话语变得越来越流畅和响亮,在帐篷中回荡。
“原来如此,别乞伯姬你确实是一个好贵女,车林端多布有了一个好女儿呀!”高廷玉点了点头问道:“我刚才命令中第一段话你可记得?”
别乞闻言一愣,她记性很好,也受过很好的汉化教育,便沉声答道:“应该是‘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
“不错,你记性很好,那你可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识?”
“是说,赏罚是治理军国大事的要紧事,如果有功不赏、有罪不诛杀,就算是尧舜这样的圣贤也是无法达成大治的!”
“你说得很好。别乞伯姬,我接受天子的委托,处置内外蒙古诸部的事宜,所凭借的手段无非是赏罚二事,你立下如此的功勋,如果我不对你大加赏赐,那么又如何能劝诫其他人做善事呢?又如何能让内外蒙古诸部和平相处呢?”
“大人您说的有理!可是,可是——”别乞突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您一下子赐给我这么多部众牧地,赛音诺颜部只怕就再也没有平静的日子过了!”
“好一个奇女子!”陈再兴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赞道,他本来觉得眼前这个蒙古贵女心思良善又胆魄过人,已经是少有的奇女子了,却想不到对方也已经看出了得到厚赐的后果,虽说自己刚才也猜出了高廷玉的用意所在,但毕竟自己是局外人,不像别乞身处局中,又有厚利居前。要知道世间有多少了不起的大人物都是被眼前的厚利蒙了眼睛,结果摔了大跟斗。而别乞却能看透背后的陷进,实在是有着极为了不起的大智慧。
“别乞伯姬,你莫非是担心部中有人贪图你的部众牧地,与你为难?”高廷玉笑道:“你放心,我高廷玉把放在这里,谁敢与你为难,便是与我高廷玉为难,与朝廷为难。”说到这里,高廷玉语音转柔:“别乞伯姬,你想想,那些部众牧地在车林多尔济手里,就成了他干坏事的凭借,可若是在你手里,也能做好事。你若是不要,被其他的坏人得了,又生起事来,骨肉分离、生灵涂炭的罪过,难道你便一分都没有吗?”
听了高廷玉这番话,别乞脸色微变,动摇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站起身来,对高廷玉敛衽下拜,沉声道:“大人教训的是,别乞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让草原上诸部不再生事,百姓们过上安康的日子!”
“好,好!”高廷玉连声赞道:“别乞伯姬,你当真是草原上的一朵莫桑花,喀尔喀蒙古有了你这样一个女子,当真是有福气的很!你今日也辛苦了,先退下吧!”
“别乞愧不敢当!”别乞行了一礼退到一旁,帐内的其他蒙古王公们纷纷向她投以艳羡的目光。
“方才是赏功,现在就该罚过了!”
别乞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高廷玉声音的温情,这个老人的声音听起来阴沉而又可怖,让不少王公们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尤其是暗中与车林多尔济有牵连的几个,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你们说,车林多尔济勾结俄国,围攻大顺天子使节,行大逆之事,当如何处置呀?”
“当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其本人当五马分尸,家小全部斩首!”
“其部众中男子也要尽数处死,女子出卖为奴,孩子高过车轴的一律处死!”
王公们纷纷抢着发言,提出的惩罚也越来越重,仿佛他们才是车林多尔济起事的最大受害者,不同戴天的仇人。
“呵呵!”
一阵笑声突然打断了王公们的声音,在此时的帐篷里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积聚在右厢的一个瘦削的汉子身上,只见其脸上伤疤累累,满是剽悍凶恶之色,前额剃的干干净净,后脑勺的头发结成辫子,整个人好似一头凶狼,正是随同薛若望入蒙的索伦骑兵首领多隆。
“你们这么恨那个什么车林多尔济,要打要杀的,为啥早不动手,害的老子在马背上颠簸了四五天,从海拉尔跑到库伦来,杀人杀的手都酸了!”说到这里,多隆甩了一下右手手腕,仿佛在活动疲累的腕部肌肉一般。仿佛是应和多隆的讽刺,帐篷里立即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那是随同薛若望迂回的索伦骑兵将领和漠南草原的科布多骑兵与锡伯骑兵将领。
“该死的满洲狗!”所有喀尔喀蒙古王公们不管他们平时有什么矛盾,此时内心深处同时闪现出同一个念头,但是没有人敢出言反驳,反而都低下头,让隐藏自己仇恨的目光向地板投去。
“闭嘴,多隆!”薛若望低喝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多隆也是自己麾下手下,在大帐中如此一个军前失仪的罪责是肯定的,随即他转身向上首的高廷玉下拜道:“启禀大帅,多隆这厮粗鲁无知,军前失仪,罪实难恕,不过请看在他尽忠于王事,一路上立下战功不少,饶过他这一次吧!”
“既然你替他求情,便打他四十军棍吧!”高廷玉沉声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先打十棍,其余的暂且寄着,若是接下来立有战功,便免去了,否则便秋后算账!”
薛若望大喜,赶忙推了多隆一把,低声道:“还不向大帅谢恩!”
片刻之后,帐外便传来一下下计数声和木棍打在皮肉的沉闷声,显然外间正在行刑。可是帐内的蒙古王公们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心中胆寒。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王公们个个脸上肌肉扭曲,就好像那一下下木棍不是打在多隆身上,而是打在他们身上。
半响之后,便有两个军士将多隆拖进来复命,刚才还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双股上已是鲜血淋漓,不复人形。不少王公不禁本能的避开了目光,此时蒙古已经和平了数十年了,这些王公贵族早已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习于战乱弓马,在身娇肉贵方面早已与内地的上层士大夫差相仿佛。让他们躲在后面耍阴谋诡计,流别人的血他们还是胜任的,可若是要碰到自家的皮肉,那可是完全两码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