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一些官员故意把房间布置的光线暗淡,好由此制造某种神秘压抑的气氛不同,这个房间里的光线充足,借着依照了欧洲建筑风格的大型窗户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地上,映起一片略显耀眼的光亮。
在房间角落里摆放的一架落地扇把墙根的浅色落地窗帘吹得微微飘起,一张很大的黑漆办公桌后,李培政平静的坐在椅子里,看到进来的涂向东,李培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眼神落在了杜言的身上。
和之前在后山树林里见到的那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中年人不同,现在坐在办公桌后的李培政自然而然露出一股威严。当他看到杜言看到他之后却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之后,李培政在心中对这个年轻人又有了一丝新的认识。
如果杜言在见到他之后故意露出意外的表情,李培政即便还会用他当自己的秘书,可在心里却肯定会对他的印象低了一些。
即使在后山的相遇真的只是巧合,李培政也不相信丁秉先事后不对杜言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杜言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如果还故意露出不知情的样子,那么在李培政心目中,这个年轻人最多也就是耍小聪明的角色而已。
李培政是个有雄心的人,虽然之前他的仕途之路走的还算稳健,可却并不十分出彩。四十二岁的县委书记在整个河西省虽然已经算不错,可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优势,他如果想在平陵一任上有所作为甚至继续向上进步,那么他就必须抓紧时间,更要尽快在平陵打开局面。
这个时候对李培政来说,培养属于自己可以信任的手下就成了当务之急。一个可以信任和能力适合的秘书,正是他在正式任职平陵县委书记之后需要的第一个助手。
“李书记,这是文化馆干事杜言,今天早晨他已经到县委办报到了,您看还有什么指示?”涂向东向李培政介绍着,他不知道李培政和这个文化馆的小干事是怎么认识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选了这么个看上去没什么特殊背景的人当秘书,不过他也知道,很多人从档案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谢谢你涂主任。”李培政略微向涂向东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太多变化,不过当他看着杜言时,却露出了个轻轻的微笑“小杜呀,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吧?”
李培政的举动让涂向东的心不由轻轻一动,虽然知道李培政莫名其妙的突然指定这个年轻人做秘书事出有因,不过看着李培政对杜言的态度,涂向东还是不由略微有些意外,他不相信以李培政多年在官场上的浸淫会那么容易的坦露出对某人的好恶,那么既然这样,事情也就有些意思了。
看到李培政当着涂向东的面用这种看起来好像熟人的口气和自己说话,杜言的心里却是不由微微一惊。
他当然十分清楚,即便李培政对他之前的那篇文章有些看重,也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就在别人面前露出对自己的器重,而且说起来那篇文章虽然更多的涉及到了对平陵的建设构思,可以李培政的沉稳,又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认为一篇文章就足以把他当个人物看待。
“李书记,我年轻没有经验,之前可能孟浪了,我只希望以后不会让您失望。”
杜言平静的回答着,他的这个话让站在旁边的涂向东更是感到莫名其妙,却让观察着他的李培政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杜言显然已经隐约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样回答自然让涂向东浮想联翩,至少对这个才到任的县委书记居然会在平陵有熟人这种事情上心。
从认识一个普通文化馆干事这件事上,平陵的干部会对新书记究竟对平陵了解多少心里没底,这就足以引起某些人的小心谨慎,在将来对待这位新书记的时候,自然也就顾忌一些,不敢轻易蒙骗。
“李书记,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事您就让小杜转告我一声。”涂向东看到差不多了,知机的告辞。
虽然依旧坐在椅子里,可李培政对涂向东比进来时显得和蔼了些,他向涂向东微微点头示意,在看到杜言陪着涂向东走到门口,替他打开房门,直到涂向东走出办公室几步之后才关门转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李培政心里对这个已经迅速进入秘书角色的年轻人的看法又有了新的观念。
不过这个时候李培政脸上的神色已经和之前不同,他严肃的看着站在对面的杜言,在过了一会之后才示意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
看着杜言,李培政略微沉吟了一会,声音平静的说:“小杜,你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过了,我想问问你,你认为自己那篇文章符合宣传部规定的征文规则么?”
李培政的问题让杜言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李培政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看上去简单,可实际上却很难回答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自家知自家事,正如李培政问他的那样,如果按照严格来说,他那篇文章实际上显然已经不符合“歌颂老平陵,展望新地区”这个主题。特别是后半部分,当时为了引起李培政的关注,他更多的是加入了对于平陵未来经济建设的一些设想,这些东西里有后来平陵的确实现了的真实例子,也有杜言根据那多出来的近二十年的超前经验做出的一些设想预订。
不过事实上那篇文章的确如之前丁秉先所说的,已经从文艺投稿变成了一篇“经济发展展望”,由此而言,杜言的这篇征文并不算成功。
不过杜言自然知道不能这么回答,而且他也立刻明白过来,李培政这么问他,既是在考较他的机变能力,也是在探究那篇文章究竟是不是真的出自他的手笔,甚至也是在考察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写出这样一篇显然文不对体的文章。
“李书记,我认为这和征文的要求并不相互冲突,歌颂老平陵,展望新地区是征文的基本主题,”杜言谨慎而又恭敬的回答着,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既不能表现的过于张扬也不能因为领导的一个诘问就显出忐忑不安“我们对老平陵发展变化的歌颂,为的是将来新平陵更加美好,将来的城市显然会比现在更加漂亮,平陵群众的生活水平也肯定会比现在更加幸福,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要在肯定过去的同时,关注未来,让平陵变得更加美丽富足。既然这样,展望新平陵就不能只从简单的畅想当中抒情,而是应该有更详细也更实际的规划。当然,我的那些东西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粗浅见识,只能说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不过我相信在李书记的正确领导下,平陵将来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也正是因为这个,我认为自己的这篇文章并不偏离主题。”
李培政安静的听着杜言的叙述,对于杜言略带恭维的回答,他不置可否。
说起来对丁秉先之前有意无意夹带私货似的引荐,李培政并不介意。而且虽然只是一篇文章,可李培政正是因为从杜言的那篇征文里看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才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兴趣。
最重要的是,丁秉先不但是他的同学,而且可以说是在平陵县少数的几个没有派系的干部之一,做为比文化馆这清水衙门好不了多少的县刊主编,李培政认为由丁秉先推荐的人,应该还是能合他心意的。
李培政向着杜言略微点头,对于这次见面,他算是比较满意,至于以后就要看杜言的实际表现了,领导与秘书之间的磨合总是要有段时间。
“小杜,我既然选了你,就希望你能胜任这个职责,我也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中你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和能力,”李培政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盒,看着杜言麻利的拿起旁边的火机为他点上烟,李培政继续说“我想你也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刚刚来到新的工作岗位,对很多情况还不熟悉,另外,虽然你以前没有在政府直属部门工作的经验,可我想很多情况你也有所耳闻,咱们现在的这个位置,不好做。”
李培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仔细观察者杜言的表情,他虽然不指望在第一天就能让杜言表明对自己的忠心,不过他也必须把现在的情况说清楚,正如他所说的,不论是李培政还是杜言,现在所处的位置并没有多少让人羡慕的地方。
听着李培政的话,杜言心里也不能不佩服,李培政看似一个随意的“咱们”无形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在实际工作中还要继续磨合,但是对一个杜言这种年龄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表态也已经足以让他很自己的把自己和领导捆在一起了。
不过对杜言来说,即便李培政没有适时的示好,他也已经决定把自己的命运和李培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从决定成为李培政秘书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可以说已经打了“李”字的标签。
“请您放心,李书记,我会尽到作为一个秘书的职责,”杜言这的声音略微提高,不过他不想说的太多,他知道时候还不到“做到谨慎小心,守口如瓶。”
杜言的回答让李培政心里感到一丝满意,如果杜言显得过于热情甚至立刻表示忠心,那么在李培政的心目中就要不免低了一些,至少一个年轻浮躁不够稳重的印象就丢分不少。
而杜言恰到好处的回答,让李培政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稳重,也很谨慎。这正是做为秘书的关键之一,至于以后,就要看双方是否有缘了。
“这样吧,今天你先把之前的工作做个交接,也熟悉一下县委这边的环境,从明天开始你正式到我这边上班,你的关系回头让办公室给办一下。另外后天我要去大青乡看看,你准备一下。”
“需要提前通知大青乡那边么?”杜言轻声问着,他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开始承担起秘书的职责。
“不用了,通知了他们,也就看不到什么想看的了。”李培政随口回答,看到杜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飞快的记录,李培政露出了一丝微笑。
从李培政办公室里出来的杜言刚刚走过拐角,就看到一个大约四十多的中年人站在走廊里,看到杜言走过来,中年人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阴郁,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而且对着走过来的杜言,还立刻露出了一丝亲切的微笑。
“小杜呀,太巧了,我正要找你呢。”中年人笑呵呵的看着杜言,那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亲切,尽管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人也就因为曾经给县委部门在文化馆召开会议做事前准备,有过那么两次短暂的接触。
“吴主任您好,我正要去您那报到呢。”杜言言辞恭敬的说,按照处级干部不能配备秘书的规定,杜言这个时候应该只能算是调入县委办公室的普通工作人员,和在文化馆一样,也就是个干事。至于按习俗要提半格的副科,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影子。
不过真正让杜言小心的,是做为县委办的人员,眼前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直属上司。
杜言知道自己成为李培政秘书的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传开,不过他也清楚有人并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至少冯超是把他恨入骨髓了,至于眼前这人,却恰好就是冯超的舅舅,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吴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