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候在离王伦五丈开外的地方已经多时了。
方才被杜迁不分酒水口水一股脑儿“喷”醒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想过去向寨主谢恩。可看见王伦和杜迁、郑钱三人一直在商议大事,便自觉的立在一旁相候。后来宋万带了后队人马前来会合,加入到谈话行列之中时,他也没有过去打扰。直等到最后三个头领笑颜开怀之时,他猜想几位头领已商议完正事,这才红着脸慢慢上前。
刚刚走到那个圈子外不远处,便听到宋头领在那里笑道,“今番定是老天爷见哥哥义气,勇于为兄弟出头,这才补偿哥哥的!”
这时立在圈内静听的郑钱发现身边动静,回头去看,见是李四过来了,忙招手道:“李四,快来快来,哥哥们正说到你处!”
正聊得尽兴的三人闻言,都朝圈外看来,李四见状,快步走上前去,双腿一弓,朝王伦下拜道:“今日李四大仇得报,都是寨主恩情,以后寨主叫俺上刀山下火海,俺李四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王伦听李四发着毒誓,忙上前将其扶起,安抚道:“你既然投身大寨,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便如我等身上一般!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切勿多礼,快请起来!”说完见李四仍跪地不起,又叹道:“只怪我事前粗疏,叫你含冤待雪,直拖到今日,这都是我的罪过!”
李四闻言眼圈发红,挣脱了王伦来扶他的那只手,只是又朝着王伦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伏地不起。郑钱见状,忙上前将李四拖起。
“好小子!倒不亏了哥哥大病初愈便亲自下山替你报仇!”宋万在一旁赞道。
李四忙谢了宋万,王伦轻轻拍了拍李四肩膀,心中也有些唏嘘。此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朝圈外飘散而去。忽然憋到几十米外,数百西溪村村民还伫立在冰冷的寒风中,一个个缩头收脚,战战兢兢,却又不敢擅离。
王伦拍了拍脑门,暗道一声怎么把这事给疏忽了,便道:“李四,你西溪村里有多少户人家?”
“回寨主的话,俺村里大概有三百七八不到四百户的样子!”李四虽不明白王伦的意思,但也没多想,随即答道。
王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朝杜迁、宋万郑重道:“两位兄弟,今夜有件事我且独断一回,兄弟们切莫要怪罪!”
听王伦说出这话,原本兴致昂扬的杜迁和宋万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嚷道:“哥哥说的哪里话?有事但请吩咐,我俩绝无二话!”
王伦表情肃穆的朝杜迁宋万二人拱了拱手,弄得俩人不知所措,忙收起笑脸回了礼。
“李四,你现下便去同乡亲们说知,就言今晚多有叨扰,叫大家吹了许久寒风,又受了这半夜惊吓,我和杜迁、宋万两位头领甚是过意不去!为了表示歉意,山寨就给每家每户分发十石粮食,东西不多,算是聊表补偿之意!”王伦回首对李四吩咐道。
李四闻言顿时愣住,未及答话,便听王伦又对郑钱吩咐道:“你且带李四先去发粮,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郑钱倒是反应很快,忙回道:“小人这就派人领了保正家眷问话!”说完朝在场的三位头领一一施了礼,拉了还在原地发愣的李四朝村民处走去。
好不容易捱到郑钱、李四两人走远,杜迁实在忍不住肉疼,直跌脚道:“哎哟,哥哥吔!那可是足足四千石啊!这四千石粮食,足够我山寨半年花销了!轻轻一下,就恁地没了!哥哥啊哥哥,我的好哥哥呀!”
瞧见杜迁一副欲哭无泪颇有些滑稽模样,王伦忍禁不禁,他强忍着笑意,劝解道:“兄弟,你我也都是苦出身,须不知这些粮食对于一个普通农户来说意味着什么?想你也不是那小气之人,怎么反倒把我从前的坏毛病都学了去?”说完笑意盎然的对立在一旁的宋万道:“宋万兄弟,你说是吧!”
宋万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习惯性准备附和王伦几句,但他和杜迁一样,一想到就此凭空少了四千石粮食的残酷事实,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规劝杜迁的话来?只他心中也是肉疼得紧啊!经过此刻两种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后,宋万的思路出现了暂时性的短路,仅剩下一张空嘴在那里:“啊!啊?”
见宋万也是这个样子,王伦收起笑意,在心里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夜这粮食一定得发,而且必须至少是十石!这个数字他计算了很久,刚刚够一个七八上十口的家庭一年之用,有道是发一石粮食叫别人嘴巴念你的好,发五石粮食叫大家心里念你的好,而发十石粮食,只怕就有人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你干了!这便是他今番亲自下山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好趁着自己此时在场,便将这个规矩定作日后山寨借粮的惯例!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王伦唯有接着捡些好话猛抬二人:“有道是行有行规,干咱们这行就讲究个劫富济贫,这般才是咱绿林好汉的担当!今次我山寨这般作为等来日传到江湖上,人人都会说:那梁山上的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仗义疏财,不但替兄弟出头,还不忘济贫扶困,端的是响当当、有情有义的两位好男子!”
杜迁宋万两人见说,都是面面相觑,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见杜迁哭丧着个脸求道:“哥哥,莫说了,羞煞我了!兄弟不是不愿意劫富济贫,只是,只是这……每家两石,啊不!三五石粮食还不行吗?”
王伦听罢哈哈大笑,心中想到当日宋江打破祝家庄得了五十万石粮食,这才分给每家每户一石粮食,还折合不到后世的六十公斤,注定这黑厮得不到周边民众的拥护。而现在杜迁在自己的影响下,明显不止甩了仗义疏财的宋公明几个档次。
但这远远不够!
王伦略带安抚的拍了拍两人肩膀,继续劝解道:“兄弟,须不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要是遇到个灾年旱涝的,十石粮食可足叫让一家人撑过去哩!到时候活人无数还不是你们的功德?”说到这里王伦长叹一声,道:“咱们这行杀戮太重,我看发粮这事,不是做得过了,而是做得少了!”
杜迁和宋万见王伦这番话句句说在理上,俩人此刻就是想辩也辩不出花来。又想到这次下山乃是王伦的主意,他俩再徒然相争倒显得自家小气了。好歹最后还剩下四千石粮食能搬回山寨,想到这里两人脸色方才缓和了些。
王伦知道两人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不想让此事成为他们的心结,心道请将不如激将,便接着说道,“再者说了,那替天行道的大旗,是挂着哄人的?难道说我的左膀右臂,你杜迁、宋万两位兄弟是挂羊头卖狗肉之人?我看不像嘛!”
一番话只说得两人脸上是燥热难耐,杜迁有些忍不住,当先道:“罢罢罢!哥哥既然如此说,自然有哥哥道理!做兄弟的,难道拆哥哥台?我还是那般说,哥哥怎么交待,兄弟便怎地去做!”
杜迁刚刚说完,便听宋万在一旁长叹了口气,也道:“哥哥眼光总是比我们长远些,我等都听哥哥的!方才是俺们一时转不过弯来,只是叫哥哥见笑了!”
“哪个闲得鸟疼却来笑你!伸出大拇指夸你二人还来不及哩!”王伦夸张的伸出大拇指,笑着对两人道。
一时间,三人你望我,我看他,终于都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
见气氛融洽,王伦趁热打铁,对二人拱手道:“那咱们就这般说定了,以后再下山借粮,就照今夜规矩:每次所得粮草起码要散一半与本地百姓,争取按每户十石来算!如此也好为咱们山寨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增添些光彩!”
杜迁和宋万都是直性的汉子,做事情要么不点头,既然点了头,就不会反悔,此时俩人听了王伦的话,都是齐齐答道:“谨遵哥哥号令!”
王伦颇为欣慰的点点头,杜宋二人心中不理解他开仓放粮这事儿很好理解,可他这个来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却是深知此举的重大意义,而这也是他为什么明知杜迁宋万心里不赞成,还要坚持做下去的原因。也亏了杜迁、宋万两人义气深重,虽然心里不甚理解,但好歹还是看在自己情分上捏着鼻子应了。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正说到今夜下山这件事上,便听杜迁愤愤道:“等回了山寨,我也学着哥哥,亲自下去走访一番。但凡山寨里的弟兄,若谁身上有冤情,我杜迁饭也不吃,定要下山先为他报了那仇!”
宋万听了连声附和道,“是是,孩儿们若心里有苦,俺们山寨一定给他做主!”
王伦见这两人打定了堤内损失堤外补的主意,暗觉好笑,直打趣道:“那不如搞个诉苦大会吧,你杜迁兄弟就做个正会长,宋万兄弟就做个副会长,包管我梁山上人人幸福,再无冤情可诉!”
不料这回杜迁宋万二人却没笑,都煞有介事的低了头,在那里考虑着王伦的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弄得王伦直有些哭笑不得。
哪成想到,这夜收兵回山以后,杜迁还真的逢人便问其有无冤情,久而久之,杜迁便在山寨里便又多了一个新外号,直比他原先摸着天的绰号还要响亮。
私下里喽啰们有提到杜迁处,都是一般推崇的语气:若说起俺们那位二当家的,真真不愧是“最有义气摸着天”,甚么!?你不信?不信且去问寨主,好像这还是他老人家最先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