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高丽,已显一丝暑气。只不过和外在环境相比起来,内心的煎熬才是最让人承受不了的。
李之奭徘徊在广华门外,五味杂陈的打量着这座已经彻底抹去了李氏标签的宫城。原本他已经认为自己能坦然的面对眼前这一切,哪知事到临头,心中还是涌出颇多感触。或许,仁州李氏并不是现任族长心目中自以为的太阳,而不过是一颗短促的流星,在爆亮地划破天际后,无可避免的走向消逝的宿命。
就在李之奭感慨人生之时,与他咫尺之遥的宫门处,远远过来一队宋军的巡逻士卒,为首之人是个未着甲胄的结实大汉,只见这人所到之处,一片“将军”的敬称逐次响起,显示出此人身份的崇高。
“情况怎么样?”来将是个话不多的人,刚和镇守此门的将校一打照面,便开门见山。
“一切正常!”那将校抱拳回禀道:“陆续抓到三百二十一名高丽溃兵!除此之外,基本没有闲人敢来此间窥探,看来城中军民都还是很识实务的!”
来将眉头一皱,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这三百多人都是来攻打王城的?”
“就算这厮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捋虎须啊!都是街市上乱窜来的!”那将校得意道。
“抓溃兵是你们的事?你当步军马队都是吃干饭的!这王城里集中了我大军所有将领,若是有半点损失。你负得起责吗?王大龙。你若是干不了正事,我就遂你的愿,把你调到步军去,天天捉溃兵!韩世忠说情都没用!”
那名叫王大龙的将校面色一滞,忙道:“末将再不敢了,请焦将军责罚!”
焦将军只是嘴巴硬,手并不黑。得了他这句话,便再也没有继续发挥。当下借着火光往四周观察了一阵,发现麾下的将士们多多少少都显出一丝疲态,语气缓和了些,“子时磐石军会来接班,最后半个时辰都打起精神来!”
“不必劳烦磐石军的兄弟了吧,咱们弟兄还扛得住!”王大龙小声辩解一句。要说从昨夜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说不困是假的。但作为王伦的亲军,大军不但没有偷懒的机会。相反比其他野战军要更辛苦更劳累,但全军将士并没有怨言,因为韩世忠说:你们是天下所有军队的“公敌”,敌人想打败你们,友军想超越你们。这一切,皆因为你们是梁山第一军。
“此乃军令。你跟我讨价还价?”焦将军瞪了王大龙一眼。继而道:“元帅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是平时拿来熬油的!”
只见他话一说完就往回走,王大龙赶忙上前相送,不想焦将军突然转过头来,没头没尾的来了句:“这厮来了多久了?”
王大龙闻言一愣,好在他脑瓜够用,瞬间想到将军所指的是那个投降的高丽人,当即道:“有两个时辰了!一直在门外神不守舍的样子,问他要不要通报史文恭将军,他也说不用。但就是不走!”
这焦将军见说,停下脚步,见那高丽降人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廋长无比,显得很是萧瑟,焦将军摆了摆手道:“你去告诉他,在这里是等不到史文恭的,叫他去元德殿外等罢!”
元德殿是宫城九殿中论兵之所,功能类似于东京太尉府上的白虎节堂,此时正灯火通明,反倒先前开会的正殿会庆殿,火烛熄灭多时了。
就在王大龙回头转告焦挺的言语时,元德殿外人声鼎沸,想是今晚的会议已经结束。
在散会的人群中,史进显得红光满面,扬眉吐气的带着两位副将走在人群最前,好似迫不及待的要赶回营中,却不料这时朱武追了出来,独独喊住史进一人,史进见状,对两位副将吩咐道:“军师既然找我有事,你们且先回营,告知大家咱们军的大喜事!”
“是该叫弟兄们欢喜欢喜了!怎么说你们也是咱梁山上头一个以地名做番号的队伍,一提起这个名字,就算过上百十年,闻者也能知晓你们是第一支进入王京,不对,应该是汉城的梁山军?”徐宁笑呵呵的恭喜着来自少华山的一众头领。
“彼此彼此!徐教师的金枪军将来一样流芳百世,谁也不会忘记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创始人!”史进抱拳而笑。作为此战功绩最为特殊的两支队伍,王伦在今晚亲自给他们授了军旗。
“我看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免得其他兄弟们看着受刺激,哈哈!”看来徐宁今晚也是发至内心的高兴。
“徐官儿,咱们先走,不管他们!”陈达上前相邀道,其实他是有事想问:“你是东京来的人,见多识广,元帅为啥要把此城的名字改做汉城啊?”
“此地的旧名王京已经不合时宜了!”陈达神神秘秘的,徐宁还当是甚么难题,当下笑着说出自己的见解:“此地有水曰汉江,又有山脉曰汉山,眼下又是咱们汉人打下的,叫汉城不是很贴切?”
“我还是不明白!元帅方才怎地面色不豫,当场说了重话,要是日后有人胆敢擅改此城城名,天必殛之!”陈达仍是一脸困惑。
“这……”对于这个问题,徐宁也说不好,猜测道:“怕是不愿看到将来会有数典忘祖之辈胡作非为吧!不过你们军既然是元帅亲自命名的汉城军,颇有些汉城守护者的意味,将来谁敢乱来,你们直接灭了这些宵小便是!”
“照啊!这话一定要传下去!就是我们三个将来老的老,退的退,这个传统不能丢!不管什么时候,谁若敢欺师灭祖,先问问我们汉城军手上的刀枪肯不肯遂它的意!”
陈达当着散会途中众头领的面,发下了宏愿,显得霸气十足。
大家都笑望着此人,有赞赏,有笑骂,大伙在哄闹中渐渐散去,只剩下火把下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宣赞叹了口气,道:“兄长,咱们这回可是把他们得罪惨了!”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关胜借用了一句孟子的名句“虽千万人吾往矣”,近似于表达“我若理亏,屁都不放,我若理直,万千人都不能阻拦我”的意思。同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关家并不只读《春秋》。
落在最后出殿的史文恭听到这句话,不觉摇了摇头,看到朱武和史进在一旁叙旧,也没有打搅他们,准备直接去宫门口和亲兵会合,上马回营,哪知走到半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徘徊,叫了声:“李将军?”
听到这个声音,腿都快站麻了的李之奭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来,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史文恭知他心意,主动道:“李资谦不会要他性命,应该会派他伺候王俣起居。他的家眷服劳役十年,可复做良民,只是五十载内不会录他一脉入官!当然,你不属于他这一脉!”
李之奭见说,面色顿时舒展开来,就算是在高丽内部的斗争中,这种结果无疑是很宽厚了,要知道这个地方虽小,但权臣对政治对手的打击,通常以消灭对方肉体为结局。
在历史上,韩安仁就是死于李资谦之手,李资谦又毁在被国主拉过去的原心腹拓俊京手上,拓俊京最后又被国主过河拆桥,不得善终。
被王伦从李氏一家除了名,李之奭除了兴奋便是感激,此时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半晌才问出一句:“小将看出来的将军们都是笑逐颜开,不知是有甚么喜事?”
史文恭看了李之奭一眼,想了想,道:“朝廷鈞旨,元帅即日开牙建府!”
李之奭只是随便一问,以用来掩饰心中急迫之意,哪知竟然问出一个大事件来,楞声道:“开牙建府?”
“安东都护府!衙门便设在汉城!哦,你还不知道,王京已经成为过去了,此地永名汉城!”史文恭淡淡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