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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官场上的事聊战局,黄钟音等在京官员距两江、湖广太远,但离天津府很近,对静海县的战事了如指掌,介绍起来是如数家珍。韩秀峰则给他们介绍江宁、扬州和上海等地的战事,聊着聊着,竟不知不觉聊到三更天。
吉云飞晓得他一路鞍马劳顿,很累很困,提议早些歇息。黄钟音和敖彤臣、敖册贤等人从善如流,拿上韩四给他们准备的炭敬,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大头、苏觉明和小山东一样熬到了三更天,任钰儿和翠花早在后院楼上的状元房歇息了。会馆从来没留宿过女眷,温掌柜晓得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女子住这儿不方便,特意让晚上来帮着烧饭的老伴和闺女留下伺候,韩秀峰实在没啥不放心的,赶紧洗脸洗脚,在紧挨着前院的状元房歇息。
回京的这一路没睡过一个好觉,韩秀峰是真累,加之回到会馆就跟回到自个儿家一样,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竟睡到中午才醒来。
洗完漱走到前厅,只见温掌柜正陪着张馆长喝茶。
“四爷,您起来了,我见您睡那么香就敢叫您……”
“没事没事,张馆长,您咋来了?”
“温掌柜先说,说完我再说。”张馆长放下茶杯笑道。
温掌柜反应过来,急忙道:“四爷,彭大人一大早就差人来传话,说皇上这几天可能要召见,让您赶紧准备准备。”
“人呢?”
“走了,听说您还没起来就走了,不过您放心,这些规矩我懂,给了他二两赏钱。”温掌柜越想越激动,又眉飞色舞地说:“您义妹和大头的未婚妻翠花不是头一次来京城吗,我让我老伴和我家二丫头陪她们出去逛逛。住在城外客栈的那些兄弟也是头一次来京城,所以我让老余跟您的长随一道去找他们,带他们进城转转,昨晚剩了不少菜,等转累了再带他们来会馆吃个便饭,也顺便让他们认个门儿。”
“他们要看着枪,估计不会全进城。”
“我晓得,所以我打算轮着带他们进城。”
“这么安排最好,温掌柜,让你费心了。”
“费啥子心,这是份内事。”温掌柜估摸着在外面逛的人也该回来吃中饭了,立马拱手道:“四爷,张馆长找您有事,我去厨房看看捎午准备的咋样,您和张馆长聊。”
“行,忙去吧。”
目送走温掌柜,韩秀峰一边招呼张馆长坐下,一边笑问道:“张兄,究竟有啥事,但说无妨。”
张馆长晓得他忙,开门见山地说:“志行,今儿个过来有两件事,一是你领凭的事,我帮你跟吏部的朋友打听过,他们说这部费怎么着也得一千两。刚上任的永定河北岸同知石赞清你一定晓得,他为了领凭整整花了一千八百两!”
“一千两就一千两,让你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去年的川茶买卖做得不错,张馆长是真把韩四当自个儿人,微微一笑,接着道:“再就是昨儿晚上跟我一道来吃酒的彭阳春,他有个特别要好的同僚这几天要外放,十有**会分发去永定河道衙门,求我帮他那位同僚走走你的门路,真要是分发去永定河道衙门还请你多关照。”
“他那个同僚也是侍卫?”韩秀峰好奇地问。
“二等侍卫,虽说出身镶蓝旗,但为人没得说,讲义气,能为兄弟两肋插刀。只是全家几十口就他一个人在宫里当差,这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也就拿不出银子去打点,不然他一个二等侍卫也不至于混到去做都司的地步。”
“彭阳春的这个同僚叫啥?”
“永祥,瓜儿佳氏永祥。”见韩四若有所思,张馆长低声道:“志行,彭阳春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要是这个永祥为人不靠谱,他一定不会托我来求情。”
“张兄,要不这样,你回去跟彭阳春说一声,让他得空带那个永祥过来一趟。”
“这也好,先见见,先聊聊。”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做茶叶买卖的余掌柜带着陈虎等老泰勇营的八个兄弟逛完街回来了。
头一次来会馆,陈虎等人有些紧张,直到见韩秀峰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才没之前那么拘束,赶紧来大厅拜见。张馆长晓得他们有话要说,留下一句领凭的事他去办,部费他先帮着垫上,便不顾韩秀峰和余掌柜的挽留先走了。
韩秀峰跟陈虎他们其实没啥话要说,简单问了几句,便让余掌柜带他们在会馆里转转,然后回到后院的状元房磨墨给家里写信。
刚写好,墨迹还没干,大头、任钰儿和翠花回来了,一回来就跑状元房拜见。
“四哥,我和翠花帮你买了双鞋,你原来那几双都穿快破了,试试这双!”大头从包裹里取出鞋献宝似的说。
韩秀峰接过鞋笑问道:“是翠花帮我买的吧?”
“你咋晓得的?”大头下意识问。
韩秀峰笑骂道:“因为这些年只有我给你买东西,从来没见你帮我买过东西,所以不用问都晓得是翠花买的,不会是你买的。”
大头猛然意识到确实是这样,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四哥,我不是小气,我以前是没钱!”
“逗你玩的,没说你小气。”见翠花眼巴巴的看着手中的鞋,韩秀峰干脆坐下脱掉旧鞋,正试新鞋合不合脚,任钰儿突然看着他刚写好的书信问:“四哥,您打算让嫂子带士畅来京城?”
“是啊,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只能让她们过来团聚。”
“太好了!”大头最高兴,竟兴高采烈地问:“四哥,能不能让嫂子帮我把八爷也接来,我以前没出息赚不到几个钱,现在有钱了,得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八爷早死了,只是一直没敢告诉他。
韩秀峰比谁都清楚他不但脑壳不好使而且脑子一个筋,哪敢轻易跟他说实话,故作轻松地说:“接八爷过来,亏你想得出来!”
“咋了?”
“八爷今年多少岁?”
“七十……七十三还是七十四,我也记不大清,反正七十几。”
“这就是了,你也不想想巴县离京城有多远,八爷一大把年纪经得起折腾吗?”
“也是,四爷,既然不能接,那你能不能帮我再给八爷捎点银子?”
“这可以,想捎多少我等会儿帮你写信里,让我岳父先垫上,省的汇来汇去麻烦。”
不等大头开口,任钰儿就忍不住问:“四哥,发匪都杀到直隶了,据说离京城就两百多里,离您要去上任的固安县更近,这个时候接嫂子她们过来合适吗?”
韩秀峰穿上翠花帮着买的新鞋,站起身走了两步,跟翠花说了一声正合适,随即回头道:“本来我也担心,不敢轻易给你嫂子写信的。昨晚听黄御史他们说林凤祥和李开芳现而今已是强弩之末,别说能不能突出重围杀到京城,恐怕连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两说,所以没啥好担心的。”
“北犯的发匪不足为虑?”任钰儿将信将疑。
“林凤祥和李开芳是广西人,他们手下也大多是广西老贼,北方人不服他们,加之他们年前攻下沧州之后竟大开杀戒屠城,城里的男女老幼一个活口也没留,且不说地方上的士绅,就是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也不会跟他们去造反。”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他们的人是越来越来少,朝廷的兵马和各地招募的乡勇是越来越多。静海离江宁那么远,他们孤军深入又没援兵。僧格林沁和胜保只要稳打稳扎,就算饿也能把他们给饿死。”
“没什么好胆小的?”
“没啥好担心的,再说我是做啥的,我一个堂堂的正五品同知,难不成连婆娘娃都保不住?”
任钰儿突然发现韩秀峰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一心想回家的韩秀峰,再低头看看他刚写好的书信,任钰儿猛然意识到他之前并不是想回老家,而是想远在老家的妻儿。现而今能把妻儿接来,他这官自然可以接着做。
事实上韩秀峰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还有一些其它考虑。直到昨晚,他才真正明白了啥叫“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在京的同乡官员前些年不但过得清苦,而且仕途也不顺。要不是向荣剿匪有攻,成了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不但黄钟音和吉云飞、江昊轩等人依然要举债度日,连薛焕和刘存厚都别想能跟现在这般出人头地。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也不晓得江南大营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向荣这个钦差大臣能做几天,所以黄钟音和吉云飞等同乡必须未雨绸缪。
总之,现而今这官不光是为自个儿做的,也是为同乡们做的,就算做不到向荣那样,也得维系好与郭沛霖、乔松年、许乃钊甚至彭蕴章等地方大员和朝廷重臣的关系,只有维系好这些关系,将来才有机会帮到京里京外的那些同乡。
想到这些,韩秀峰又喃喃地说:“等领到官凭上任,这永定河南岸同知有得做,估计三五年内不会再跟之前一样频频调任。不过这样也好,真被折腾怕了,今后只要能不挪窝就不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