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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京城前,琴儿只晓得永祥升官了,并不晓得永祥的官做得究竟有多大,直到和幺妹儿一道带着娃在几个巡捕营兵勇护卫下赶到位于内城的永祥家,见着了永祥婆娘和永祥的几个弟妹,在富丽堂皇的大院子里吃完酒出来,才真正意识到永祥今非昔比。
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刚回到会馆巷口的客栈,柱子和铁锁就兴高采烈地赶过来帮着搬家,说客栈鱼龙混杂、太吵太闹,永祥老爷担心住得不舒坦,已经帮着找好了个清静的院子。
幺妹儿觉得住客栈挺好,而且不想多花钱,结果一问的钱的事,柱子竟说永祥老爷全差人安排妥当了,不用她们多花一文钱!
俗话说客随主便,见永祥的家人也跟着来了,还雇了两顶轿子,琴儿只能让幺妹儿收拾行李,叫上刚从会馆回来的费二爷一道搬。
费二爷跟着轿夫走着走着突然笑了,柱子好奇地问:“二爷,您老笑啥?”
“这一片儿我熟。”
“您老来过这儿?”铁锁下意识问。
费二爷指指斜对面的小巷子,得意地说:“你们来京城也有好几天了,卓中堂应该听说过吧,卓中堂家就在巷子里,黄老爷家离这儿也不远。”
“哪位卓中堂,我真不晓得。”
“就是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历任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卓秉恬卓中堂。他老人家跟我们乃同乡,是我们四川百十年来官做得最大的人!”想到卓中堂年事已高不再过问朝中的事,费二爷话锋一转:“这一带官气最旺,不晓得出过多少位主考官,所以这一带的房租也是最贵的。”
“是吗,我还真不晓得。”柱子大吃一惊。
“在京里当差不比在巴县,以后得多留个心眼,多打听打听。”
“谢二爷提点,我们以后一定留意。”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听见永祥的家人在前头喊落轿。费二爷等琴儿把狗蛋抱了出来,跟众人一起走进这个门脸并不起眼,但进门之后绕过仪门却变得豁然开朗的深宅大院。里外三进,正厅、配房、书房加起来几十间,第二进和第三进的院子里不但种满了花木,还有凉亭、假山。
这两天总关在客栈里被关怕了的狗蛋,脚一着地就满院子撒欢儿。
幺妹儿生怕他磕着摔着,急忙去追。
琴儿顾不上她俩,背着包裹苦着脸问:“柱子,租这么大一宅院,永祥老爷要花多少钱?”
“不要花钱,嫂子,你和幺妹儿住就是了,这也是永祥老爷的一片心意。”
“租这么大一宅院咋不用花钱?”
“真不用花钱!”柱子咧嘴笑道:“这宅院是我们南营一个把总的产业,原本租给户部的一位主事住的,那位主事上个月刚外放,好像是去了山西。那位把总想着永祥老爷统领南营,每天回家不是很方便,天天住衙门也不是回事,就把这宅子借给了永祥老爷。”
“一个把总就能买得起这么大宅院?”琴儿将信将疑。
“那个把总是满人,这宅子好像是他祖上置的。嫂子,京城跟固安不一样,巡捕营跟河营也不大一样,巡捕营的把总霸道着呢。”
“咋个霸道?”
“嫂子,我和铁锁今天要当值,先走一步,回头再来跟你细说。”
费二爷意识到当着永祥家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干脆打了个哈哈,让琴儿和幺妹儿赶紧去安顿,然后请永祥的家人先进去坐。
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感谢的话,刚把人家打发走,琴儿也收拾好出来了,一出来就急切地问:“二爷,永祥真飞黄腾达了?”
“这还能有假。”
“可他在固安时……”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她想问什么,微笑着解释道:“琴儿,这营官跟营官是不一样的,像我们老家镇标的左、中、右,跟志行之前统领的河营就没法儿比。巡捕营虽一样叫营,但不是河营所能比拟的。”
“咋个不能比?”幺妹儿抱着狗蛋走过来问。
“你哥统领的河营,现而今只有两百多兵勇,最多时也就一千六百多。巡捕营就不一样,巡捕营的马、战、守兵加起来有一万多!”费二爷抚摸着狗蛋的头,接着道:“永祥现而今做上了巡捕营的游击,统领巡捕营的南营。而南营不但辖东珠市口、西珠市口、东河沿、西河沿、花市、菜市口六汛,并且辖堆拨三百多处、栅栏两百八多处!”
“汛兵我晓得,一汛好像没几个兵。”琴儿喃喃地说。
“那是其它地方的汛,京城汛地的汛兵可不少,要是没记错,每汛有五百多兵勇,永祥辖六汛,也就是说他现而今统领三千多兵。”
“他有这么多手下?”幺妹儿惊诧地问。
“南营是做啥子的,南营不但要拱卫南城,还得维持治安,永祥身为统领南营的游击,手下没那么多兵行吗?”
费二爷话音刚落,琴儿又好奇地问:“二爷,您刚才说的堆拨和栅栏又是啥?”
“堆拨就是……就是像城墙四角的角楼箭楼,就是供兵勇值守的地方。栅栏就是有兵勇把手的栅栏,一般设在人多的街口。街上要是发生盗抢、走火,或其它作奸犯科之事,百姓们就可以去最近的堆拨或栅栏报官。”
琴儿反应过来,惊诧地问:“二爷,您老是说整个南城全归永祥管?”
“街面上的事全归他管,但案子不归他断,汉人犯事交顺天府,满人犯事交八旗都统衙门,内务府的人犯事交内务府,宗室犯事交宗人府,要是既牵扯汉人也牵扯满人的案子,那就得好几个衙门一起审断。”费二爷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一样有人管着他,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每天都在城里转悠,百姓要是有冤情也可以去五城察院递状子。”
有没有人管着永祥,琴儿不感兴趣,只晓得永祥现而今真飞黄腾达了,想到柱子和铁锁也是把总,禁不住问:“二爷,那柱子和铁锁呢,他俩的差事咋样?”
“照理说他俩混了个肥缺,但天子脚下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俩的那些个手下十有**会阳奉阴违,他俩管得那几条街上的百姓估计也不会把他俩当回事。”
事关柱子能不能赚着钱,幺妹儿下意识问:“那咋办?”
“慢慢来,总有他们出头的那一天。”看着幺妹儿焦急的样子,费二爷又笑道:“你就别为他俩担心了,他俩本就是吃衙门饭的,上阵打仗不一定行,但干现而今这差事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
就在她们在打听永祥和柱子、铁锁等人的近况之时,之前穷得叮当响没钱走门路,只能两手空空厚着脸皮去求人,现而今手里有了钱决定好好报答一番的永祥,正坐在荣禄家的花厅里吃茶,而荣禄也很痛快地收下了他刚奉上的一个装着银票的信封。
“不怕仲华兄笑话,我虽说苦尽甘来谋到个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但心里反倒没在河营做都司时踏实。”
“如履薄冰?”荣禄笑问道。
“对对对,真有些如履薄冰。”永祥苦着脸道。
“如履薄冰总比得意忘形好,”荣禄觉得眼前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可交,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能有今天是因为在河营都司任上练兵有功,不过要论功劳,那有功劳苦劳的文武官员多了,说到底能简在帝心,能升任巡捕营游击,还是沾了韩志行的光。”
“仲华兄说得是,可想到我这个都司都做上了巡捕营游击,韩老爷却依然呆在固安,手下甚至都没几个兵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觉得愧对韩志行?”
“有点。”
“这大可不必,毕竟河营兵不是你想调就调的,河营的墙角更不是你想挖就能挖的,你只是听命行事。”荣禄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他韩志行,跟我差不多大就已经做上了正五品同知,还是个捐纳出身的,他还想怎样?”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重情重义,果然是个性情中人!”荣禄拱拱手,微笑着开解道:“他真不用你担心,他更你想得那么委屈。要是没猜错他现而今缺的不是兵,也不是钱,而是资历!”
“资历?此话怎讲?”
“你我沾祖上的光,只要走对了路,这仕途就算再不顺也比汉官尤其像韩志行那样捐纳出身的汉官顺畅。别看他现而今已经是正五品同知,但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比登天还难。这么说吧,正五品到从四品这道槛儿,古往今来不晓得多少文官没能迈过去。”
“比登天还难?”永祥觉得有些夸张。
荣禄脸色一正:“你有没有想过汉人为何个个想着出仕为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想封妻容易,想光宗耀祖也不难,大不了花点银子捐个恩典,但想荫子却没那么简单。按例这官只有做到四品,才可荫一子以八品缺用。”